2012年第6期民俗研究No.6,2012总第106期FolkloreStudiesSerialNo.106民众记忆与村落民俗传统传承穆昭阳[摘要]传统上,我国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国家,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村落”这一中国民众生活的基本单元。作为固定人群长期聚居、繁衍的空间,同时也是共同生产、生活的空间,村落的重要性显而易见。村落文化,是一种建立在广泛的民众基础之上的传承性文化,是最具有民间气息和民众情感的民俗文化。生活在村落里的个体集聚起来,形成了相对固定的民众群体,并使得村落民俗文化随着代际更替而绵延传承下来。[关键词]记忆;传承;生活文化;村落空间一、民众的发现与肯定在村落民俗文化的传承过程中,得益于作为“个体”的个人,也是村落生活主体的民众。个人即普通意义上单个的人,主要体现出生物性和普遍性,而“个体”则是在众多个人之中,具有代表性和特殊性的一员。“个体”的“身体”有两个:一个是社会性的,一个是生理性的。它包含着显性的外在基因和隐性的内在基因,两者共同构建出一个完整的个体存在。村落里的个体是村落民俗文化的传承主体和基本单位,而由个体延伸至一个共同性的元素提炼,再到一种社会公共性的彰显,实际上已经构成了一个回环的关联框架。见下图:奄僦辽在这里,当个人行为被提升凸显,且被总结沉淀,它会以共同性的特征呈现出来。而共同性达到一定层次,为社会所普遍接受的时候,便成为了一种公共资源和公开享有并传承的财产,而这种公共性究其根底,是以个体作为基础的,最终仍旧会回归到个体中来,或者是在公共要求和特定场合来凸显它所具有的个体性质和发出它的个体声音。至此,一个场域性的、由个体到共同性(即共同体)苒到一种公共资源的转化,直至推崇出个体的价值所在,这样一个回环往复的过程已经形成,并且还在不断演化、衍深的过程之中。[作者简介]穆昭阳,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11级民俗学博士研究生(北京100081)。万方数据108民俗研究・2012年第6期回顾历史,在我国封建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中,具有权利主体意识的的“个人”是没有的,而在近代民族国家的话语体系中,更加注重国民觉悟与国家存亡之间的关系,对民族和国家的忧患意识直接冲击了个人主体意识。众所周知,中国现代民俗动以歌谣运动的开展为开端,并以此为契机发动民众,关注民众,开始了对于广大民众的关照。从最初的歌谣俚曲,逐渐扩展到包括神话、传说、故事等各类民间文学体裁,都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探索,并且对于民众的生活习惯、日常习俗和信仰禁忌等方面也展开了调查研究。但是,起初民俗学的研究也难逃时代的梦魇,针对个体研究并不是重点,只是在研究民俗的同时,促进了“民俗之民”的觉醒。“时期的民俗学是以国民性的研究为其主要目的与内容的,它是以国民的生活整体(习俗、日常生活、信仰及民间文艺)为主,从民族生活史人手,研究与把握民族的精神文化。”①民众的发现与肯定在民俗动历史上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情,民间的民众是民俗传承的主体,也是丰富多样的民俗文化的持有者。“近代民俗学的兴起与发展,总是同各个历史时期的社会现实,同人民大众的群体意识密切关联。”②在某种意义上,“民间”也成为了新文化运动的一个重要组成元素。传统的民间民众和民间资源终于被发现,赋予了时代色彩。知识分子也与民间结合,促使民间成为一种现代性力量,并努力挖掘民间文化资源,使之成为中国文化现代化建设的重要推力。中国大多数民众仍生活在村落社会,并且村落也多是生活在城市中人们的情感归属地,村落保留了多数人们的童年记忆,是构成社会肌体的重要细胞。相比城市而言,农村里保存着更多传统的文化习俗,这与民俗学研究重视传统的民族文化相关联。村落作为中国民俗生活的基础单元,也是我们研究民俗文化的一个重要落脚点,是观察了解民俗传统传承状况的窗口。我们要深入民间,关心民众的情感生活,这样才可以真切感受到民族脉搏跳动的情况,更真实地从中国的乡土空间里获得直接体验。生活在乡村里的普通民众,是村落民俗传统传承的主体人群,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群体。群体作为社会与个人的中介,是人们通过某种社会关系联结起来进行共同活动和情感交流的集体。更为重要的是,村落还作为一种社会空间存在,即一种与国家权力相对应的、有着自己一套生活逻辑的“民间社会”。二、民间社会空间的在场民俗传统的传承更多地倚重群体和社会,“中国社会的特点之一就是存在一个与官方文化既保持着接触又保持着距离的活泼的民间社会,我们可以在民间社会的变迁中体察国家在场的种种影响,也可以在国家仪式的规范中体察民间社会的种种机智。”④在广阔的民间社会空间里,民间信仰是一个重要的影响因子。民间信仰以民众为活动主体,并在其中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民间力量”。它能够使人与人、群体与群体之间产生紧密联系,在一定程度上积聚构成特定的社会生存空间。在民间社会中,民间信仰与社会空间的建构、社区形成发展的历程息息相关,大多数民间信仰的神灵都扎根乡土,有着相对固定的信众群体。民间信仰盛行的乡村社会,大都会在村中建造村庙和供奉神灵。村庙是村众认同、聚合的纽带,神灵的权威与民间信仰的伦理教化都成为强化村落整合的力量。村庙信仰则是村落社区整合的纽带,“不少学者通过乡村庙宇考察了社区的组织与关系(如村落的内部结构,社区内不同村落的层级体系、村际关系,社区内外的各种界限等)的形成与演变,从而揭示社区形成、发展的历史进程。”㈤钱理群:《周作人研究二十一讲》,中华书局,2004年,第69页。萧亭:《民俗文化在向我们招手》,《岭南民俗))1989年第2、3期合刊。王文章:《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田野工作方法》,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年,第307页。王守恩:《民间信仰研究的价值、成就与未来趋向》,《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5期。万方数据民众记忆与村落民俗传统传承109在村落里,民间信仰成为乡村社会文化与权力网络的一个重要环节。民间信众的力量积聚,很容易形成一个个信仰空间或聚落,融合着各种民间力量,在特殊的历史环境下,还可能成为冲击社会空间秩序的一种力量。郑振满、陈春声在《民问信仰与社会空间》中就“力图把民间信仰作为理解乡村社会结构、地域支配关系和普通百姓生活的一种途径”。他们认为,“作为一种表达方式,民间的信仰和仪式常常相当稳定地保存着在其演变过程中所积淀的社会文化内容,更深刻地反映乡村社会的内在秩序”①。在村落民俗传统传承的过程中,民间社会空间会面临国家政治力量的介入,这影响到乡村原有的El常生活,并改变了人们原有的生活逻辑和乡土社会的文化景观。村落民俗传统传承的社会空间与国家力量应处于一种和谐共融的状态,并能够清晰地认识到民间生活与国家权力两套不同话语系统,调节好国家权力和地方民众、国家意识和民众思维之间的关系,才有可能建立一个良性的互动秩序,充分理解和解释民俗生活与民俗变迁的图景及其文化内涵。三、乡村日常生活世界图景民俗一旦形成,便会渗透在人们的思想和13常生活行为中,沉积于人们内心深处,规范着人们的行为。“日常生活是以个人的家庭,天然共同体等直接环境为基本寓所,旨在维持个体生存和再生产的日常消费活动、日常交往活动和日常观念活动的总称,它是一个以重复性思维和重复性实践为基本存在方式,凭借传统、习惯、经验以及血缘和天然情感等文化因素而加以维系的自在的类本质对象化领域。”②民俗传统的存在和传承是一种日常生活常态,并在乡村图景中生存、发展,乡村的日常成为一种可共享的文化记忆。人的日常行为实践是社会生活的主要组成部分,乡村日常生活世界充分尊重个体的存在和行为,尊重个人创造。村落民俗文化是乡村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村民们日常的精神需求和文化享受,村落民俗传统的生存也依赖于乡村日常生活。在实际情况中,乡村日常生活世界受到外部力量来袭,国家力量在这个过程里常扮演强势角色,并试图进入其中。在田野工作中,我们要能够走进乡村日常生活,走近民众世界,这样可以切身体验民众感受和民众情感。但是,乡村日常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受到了强烈的外部冲击,一个原本有着自我运行秩序的乡土社会,也在发生着变化。郭于华在《倾听底层》中这样表述:“在田野工作中所感知的农民的生活世界和社会世界向我们展示出双重的国家悖论:国家努力治理、管理农村社会,力图使之整合、有序并成为现代民族国家的社会基础和组成部分,但这种意识明确的努力却是通过摧毁乡土社会原有的社会结构与意义系统而推进的,这一过程虽然使国家影响似乎不可思议地进入到农民最日常、最基本的生活世界中,却未能建立起新的、具有整合性的可以替代原有结构和意义的体系,并使社会达到秩序与和谐的预期结果;再者,国家一直在用所谓进步的、文明的、现代的、社会主义乃至更为先进的观念意识占领农村,试图彻底摒弃和代替其传统的、落后的、保守的、封建的、迷信的农识,然而在此过程中,国家自身却常常陷入传统的象征或意义的丛林,即国家亦使用象征的、仪式的内容与形式来试图建构其自身的权力结构与意义系统。”③国家治理和管理的外部力量势必与原有的乡村社会是有冲突的,因其本身即以一种强势文化介入,往往在这个过程中乡村的日常生活秩序被打破。Et常生活世界其实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文化世界,是社会行动主体之间交往和相互理解的前提。如今在现代化的大潮中,村落的日常已然受到强烈冲击,传统的乡土空间与现代社会形成二元对立,民俗传统的继承也受到了影响。原有的村落共同体组织面临着同样的命运,在乡村城镇化的过程①郑振潢、陈春声:《民间信仰与社会空问》,援建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l一2页。②衣俊卿:《现代化与日常生活批判》,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31页。③郭于华:《民间社会与仪式国家:一种权力实践的解释》,载《倾听底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24页。万方数据110民俗研究・2012年第6期里,包括村落搬迁与合并,以及村落内部成员的流出,这些都对传统的乡村社会结构造成了解构。而民俗传统作为一种情感符号和精神纽带,应尽力去发挥其动员和组织和谐生活的作用。四、村落共同体的情感记忆为了共同目标和共趋利益,传统村落社会中,存在着由其内部成员通过约定、聚集、联合而成的“村落共同体”。滕尼斯认为:“共同体是建立在有关人员的本能的中意或者习惯制约的适应或者与思想有关的共同的记忆之上的。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和宗教共同体等作为共同体的基本形式,它们不仅仅是它们的各个组成部分加起来的总和,而且是有机地浑然生长在一起的整体。共同体是一种持久的和真正的共同生活,是一种原始的或者天然状态的人的意志的完善的统一体。”①村落共同体在村落社会中起到了重要的组织作用,并由此形成完善的组织制度,村落民俗传统的传承也依靠村落共同体的力量,以及共同体内部各成员的努力。构成村落历史文化最为重要的是其成员的口头叙事和情感记忆,在当下最需要我们去关注和了解,对于村落共同体成员的记忆挖掘和口述史整理,也将成为重要的工作。在这里有个很好的例子,山西省虽然有着丰厚的文化底蕴和珍贵的历史遗存,但却因开采煤炭资源对生态环境造成了污染与破坏,保护自然生态与社会经济发展形成了一对矛盾。在这其中,ZJZ村因为采矿原因要整体搬迁,但村民并未及时地得到妥善安置,而是各处散落,连祖坟也都一起重新选址。村子里的院落、庙宇以及公共空间,已经从地面上永久消失。村落里一位在妇幼保健院工作的村民说:“村子不在了,连同我们的记忆也一起丢掉了。”村落失去了13常生活的土地和院落等社会空间,虽然要等些时间搬入安置房中,但原有的村落社会结构已经被打破,原有的乡村秩序也被打乱。人与人之间之所以能有一体感和连带感,也是因为他们彼此拥有共同的过去记忆。村落空间的失去,使得村民们的情感归属落空,村落成员的记忆受到很大的损伤,人们在长期历史积淀以及一辈子生活习惯中累积的心理认同感及文化归属感荡然无存。“记忆可分为个体记忆和公共记忆。前者是个人或家族的记忆,后者则有地域、文化、组织、阶层、年龄、少数族群和民族等之别。构建公共记忆的行为同时也伴随着忘却行为,忘却也是记忆的一部分。公共记忆通过不同层次的文化霸权对不同的、甚至互相对立的个体和集团的记忆,或利用、或弘扬、或篡改、或抹杀、或压抑。”②该村一位村民在百度贴吧里发出了自己的感慨,真切地道出了内心的真实感受和情感疼痛:一年前,响应号召,至少一半的人如同我一样,在小心翼翼地权衡利弊后,选择了搬出来。看着自己的房子被无情地拔掉,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恋旧情结和不破不立思想复杂地纠结在一起。无论怎么说,老旧的东西能给予自己回忆,它承载着自己的过去,,承载自己的根,如果那个物件消失,心情总是空落的。这一年来,好多人颠沛流离,为着自己的新居选择着不停地搬家。李家庄新村也几乎成了甄家庄人定居点。然后,租房就是租房,别人的家始终是别人的家,在暂时地被安顿后,搬家的人还在盼着新楼的开工,在期盼中静静地等待。还有一部分人,选择了留守,选择了利益的博弈,代价是承受着随时断水、断电和尘土、垃圾遍布的糟糕生存环境。总之,一个安静的村庄,在新城建设中,已然被摧毁。村庄四分五裂,人四分五裂,一切都四分五裂。俨然找不到自己记忆中的村庄。③①[德]斐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纯粹社会学的基本概念》,林荣远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页。②黄东兰:《岳飞庙:创造公共记忆的“场”》,孙江主编:《事件・记忆・叙述》,浙江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72页。③http://tieba.baidu.com/fkz=1256567682,2011年10月23日发帖,2012年5月27日访问。万方数据民众记忆与村落民俗传统传承111普通的村民都能感受到村落记忆的逝去和村落情感的打破,我们又怎能没有感知?哈布瓦赫的《论集体记忆》、保罗・康纳顿的《社会如何记忆》、孙德忠的《社会记忆论》等著作,都强调了记忆的重要性。不管是个体记忆,还是社会记忆,都是一种理性和思想的源泉,是构筑社会框架的重要元素。同样的,“记忆也需要来自集体源泉的养料持续不断地滋养,并且是由社会和道德的支柱来维持的”。①但是,人们对于往事的记忆尤其是对下层普通人的记忆常常是被淹没、被遮蔽的④,这很容易导致社会记忆失去最重要的一环。文化也需要记忆,那些承载了成长记忆和历史文化的民俗传统,我们应该予以珍视;再者包括我们的叙事,无论身体的、行为的还是口头的,都是对于历史的描述。我们应该重视和记载人类的集体记忆和个人记忆,以及普通人的口述史。情感记忆和集体叙事的组建,在满足我们自身精神需求的同时,也让我们回忆并记住历史。在村落社会中,珍视民间的情感记忆和社会存在,保护好千百年传承的民俗文化,并将这种历史积淀和文化传统继承发扬下去,势必是非常重要的一项人类事业。民俗学是研究普通民众的Et常生活的文化传承的社会科学,而村落民俗研究是这项工作的一个最基础的部分。中国是以农耕生活为基础的社会,村落是生活空间的基本单位,有着一种很深的情感联结关系。村落是重要的民俗活动主体,乡土社会中生活的民众成为民俗传承的主体人群。以村落作为民俗研究分析的基本单元和切入点,是具有代表性和方意义的。村落内部有自己共同的知识体系,维系着内部民众的精神生活;村落内部也有适合自己的一套运行秩序,乡民们在其中安稳度日。村落的公共生活和集体记忆维系着民众情感,村落成员有着自己的位置,按照传统的时间划分来规范自己的生活,遵循着自己的文化传统。在村落文化网络中,民众是传承的主体,空间是传承的客体(客观世界的存在),记忆则成为传承的主题。村落民俗传统的传承需依赖广大的民众力量。并依托于相对固定的活动场所和生存语境,最终实现民众记忆和叙事的代代相传。我们所要关注和研究的就是一种“记忆的传承”,这种记忆依托于个人的身体存在,在个人头脑中形成了一个特殊的“记忆装置”。这种记忆不可或缺,以文字和图像,或是口头叙事和身体行为的形式出现。当下的民俗学研究,对于记忆应该引起重视。民俗传统的传承也应重视个人价值的凸显,尤其是充满个人实践意味的生命史、口述史、心态史等都是可关照的方面。而在乡土社会中生活的个人及由其组成的集体,是民俗传统的核心承继者。民俗传统通过翘识生产的实践活动实现传承,关照着民众的生活方式和表述方式,体现了民众生活状况。通过知识生产活动,民众在日常生活世界中,代际传承着一地或一族群的地方性知识谱系和民俗传统。乡土社会深厚的历史积淀和他们身上那种带有时代命运印记的个入生活史记忆,将会拓展其民俗传统的内涵。①[法]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毕然、郭金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60页。②郭于华:《社会记忆与人的历史》,《中国社会科学报))2009年8月20日。万方数据民众记忆与村落民俗传统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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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昭阳
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北京,100081民俗研究
Folklore Studies2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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