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高名篇《眼睛》翻译节选

南高名篇《眼睛》翻译节选

作者：巫宇

来源：《青年文学家》2015年第23期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23-0-02 前言：

小说选译自越南著名作家南高的小说《一双眼睛》。南高（1915——1951），越南抗法战争初期最具代表性的作家，出色的越南现实主义文学作家。有“越南鲁迅”之称。其代表作《志飘》被誉为“越南版《阿Q正传》”。中篇小说《眼睛》创作于越南抗法战争初期，反映的是抗战生活的多个层面尤其是知识分子走向革命这一主体思想，描写的是以阿度为代表的进步知识分子积极投身革命和以阿煌为代表的落后旧知识分子消极甚至鄙视革命、重视个人享乐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对立观点，高度褒扬进步知识分子勇于为国家为人民奉献自己的精神，有力针砭了落后知识分子仍以小资产阶级眼光看待革命，看不起劳动人民，过于高估自己的思想。革命使进步的阿度有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对一切事物都有辩证的看法。而阿煌则“带着这么一双眼睛来看现世，那走越多路看越多事只会更添薄凉和厌恶”。 眼睛（节选）

阿煌一家借住的地方还是很宽敞的。三间整洁敞亮的砖房，开阔的檐廊，有青砖，有花墙。一小块地被开辟出来种上了新鲜蔬菜，葱郁青翠地煞是好看。而最幸的还是阿煌一家得以住在一起。屋主是在河内的生意人，没少仰仗阿煌夫妇的资本和客源。还有什么比这更该报恩的时候呢。屋主利索地挪窝去了边上兄长那，把整个房子都让给阿煌一家住。阿煌告诉了我这些情况，絮絮叨叨地说着：

“如若不是寻得这处房子，都不知怎么办才是！我看好多人这难避得，苦哇。亲哥哥到弟弟家避难，这嫂子快临盆了，弟弟就在屋外面搭个茅棚让在那生。这世道啊！” 我告诉他那是因为乡下有避讳的习惯。

“也只得如此了……”他愤懑而不平道：“也只得如此了，都什么时候了，还避什么讳呢？而且根本也不止这些。看兄长现今落难，做弟弟的不予关爱，还一味贬斥，陈年旧事都一一被翻出来作谩骂的由头。一会儿什么‘有余钱时不知饥饱地省点用，天天大鱼大肉！’一会又什么‘做生意发达时，让寄点钱回家买田买地就说不需要田地，要在外省买房。现在好了，去找你那外省的房子去呀’之类的，作孽啊。你说说，这样的乱世几百年才有一次？有钱时，谁不用来吃喝玩乐？又有几个人会像他们那样，老黄牛一样地卖力苦干，平时不敢吃不敢穿地，蜗居一处旧瓦也就这样了，就为了省钱买地买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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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煌嫂接过丈夫的话头：

“就算他们是对的，我们也焦心。不夸张地说，当初一百个人里面就有九十个人说那些洋人绝对不会打过来的。甚至收到疏散命令时我还以为咱只是做出个样子来示威罢了。结果呢，嘣一下，说开打就开打了。人是能跑啊，家产呢？我们算拿上了点外城宅子里的家当，乐观点想是能抵上一年开销。可等这些钱花完了，日子可就难咯。怕就怕那时他们又会冷嘲热讽地。所以啊，照例说现在咱们想吃只鸡还没到买不起的田地，但吃吧又怕被人家知道，将来岂不是自取其辱？他们就这般‘赶尽杀绝’，您都不知道！” 阿煌讪笑：

“你说吧，他们现在都忙成那样了，怎么就还有工夫老瞅别人的动静呢？今天你杀只鸡，明儿全村就都会知道。你看着吧，现在你上我这儿做客，我已经看到有人躲暗地里打量着了。明天，我跟你讲，明天你上我家的事儿准保尽人皆知。你姓甚名谁，年纪长幼，高矮胖瘦，甚至脸上几颗痣，左边裤腿几个补丁，他们都能给你说得头头是道！”

我笑笑：向他解释道：“现在他们对进出村庄的生面孔都很敏感。我敢说，那几个在暗地里打量我的，都是负责任的保安自卫队的人”。

“提到那帮保安自卫队的人才气死人呢。简直又蠢又闹。妇女怀孕，却硬怀疑人家把炸弹塞衣服下了！他们仔细点读一纸证明最少都要十五分钟，就这样却还动不动问过往的人查证明。你出去，他问你。你回来，他还问。一直问一直问。哪怕你刚刚踏出村口，突然想起忘拿帽子要折返回去拿，他们也要问多遍才让进。过会你出来，他们再接着问。我觉着他们是不是认为这是种有趣的消遣？”

阿煌嗤笑一声，装着不经意地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遍，问道：

“阿度你在乡下呆的日子久，你懂他们么？你能不能帮我解释一下，他们怎么会这般麻烦？一直以来我都呆在河内，其实也只是通过你写的一些东西来了解乡下这些人。现在跟他们朝夕相处，还真真是受不了！”

阿煌那长长的一撇嘴，把内心的鄙夷展现地酣畅淋漓。他的鼻子蹙成一团，仿佛闻到腥臭味般避之唯恐不及。夫妻俩争相向我数落乡里人的种种不是，描述里尽是些蠢笨、鲁莽、自私、贪婪以及卑劣的人。父子、兄弟不睦也罢了，青年人和妇女近来也值得他们担忧。这些人，国语字都写不好，却还热衷谈论政治，张嘴闭嘴就是什么提议啊、诉求啊、批判啊、警告啊，法西斯主义啊、反动啊、社会主义啊、民主啊什么的，那才让他们叫一个苦。他们逮着个人就能口水喷张到天上去，任何时候都能给你洗脑洗上几个小时。也许他们认为像阿煌夫妇这样从河内过来的人思想都是比较落后的，还没开悟，所以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宣讲的机会。但又能宣传出个什么玩意儿呢……

阿煌好像才记起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告诉我那样，突然瞪大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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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说个事，你听了肯定会觉着是瞎扯。但我跟你说，如果我有半句假，天打雷劈。有天我凑热闹去县里赶集。本来吧在家里我已经把路线问得非常仔细了，但到了一个三岔路口还是晕乎了，忘了该往哪边走。只得停下来，看有没人经过好问路。等啊等，终于看到有个瘦瘦高高的青年扛着一捆竹子走了过来。我赶忙上前打招呼‘麻烦问下，去集市怎么走？’那青年瞪着眼睛像看火星人般打量着我，却一句话不说。我熟络地掏出自己那纸证明来给他看过。这时他才告诉我，‘您呐就走这道，看到有颗大榕树时就拐右，走一段再拐左。穿过一片稻田，经过午村的青砖路，绕过村亭后边再右转，走一小段路就到集市了’。他讲的大概如此，我也不能复述地完全正确。反正只知道他啰里啰嗦交代了一大堆转左转右的，说得我头晕脑胀地。后来他干脆让我就原地等着，看到挑着担子赶集的就跟上。我说好。那青年笑着对我说‘那我抱歉先走了，事儿多。我得把这捆竹子送到上头去做工事（注：指抗法群众为迟滞敌人机械化装备开进而进行的破坏交通的行动），迟滞敌方的最新机械化装备。咱们的长期抗战应当分三个阶段：战略防御，战略相持和战略反攻。战略防御指的是……’他就一直说一直说，背书一样跟我讲了都有五页纸那么长！”

阿煌嫂大笑起来。我也笑，但笑得有些僵硬。阿煌见状赶忙信誓旦旦地再保证一次： “如果有假我天打雷劈！我跟你说，我当时整个人都愣神了，笑都笑不出来，不过当时也不敢笑。一笑起来被那青年打了也麻烦。但那天起我就天天在家把门关紧咯，哪都不敢去。” 我还是干笑着。本来想对他说的话只好吞回肚子里。我知道，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像我一样做个小小宣传员的。何况，就算他肯出山，让他像我一样挎个背包走乡串户去深入基层了解基层于他也是无益的。于人于事他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定势思维。他只看到那青年把“三个阶段”背得滚瓜烂熟，但他没看到那捆青年正兴高采烈要送去前方做防御工事的竹子。就算那青年把“三个阶段”背得如同学舌的鹦鹉，他也只关注这个事情的表象而已，却没有透过表象看到那青年赤忱的内心。带着这么一双眼睛来看现世，那走越多路看越多事只会更添薄凉和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