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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妇和牛

来源:筏尚旅游网
《孕妇和牛》

孕妇牵着牛从集上回来,在通向村子的土路上走。

节气已过霜降,午后的太阳照耀着平坦的原野,干净又暖和。孕妇信手撒开缰绳,好让牛自在。缰绳一撒,孕妇也自在起来,无牵挂地摆动着两条健壮的胳膊。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地隆起,把碎花薄棉袄的前襟支起来老高。这使她的行走带出了一种气势,像个雄赳赳的将军。

牛与孕妇若即若离,当它拐进麦地歪起脖子啃麦苗时,孕妇才唤一声:“黑,出来。”

黑是牛的名字,牛却是黄色的。

黑迟迟不肯离开麦地,孕妇就恼了:“黑!”她喝道。她的吆喝在寂静的旷野显得悠长,传得很远,好似正和远处的熟人打着亲热的招呼:“嘿!”

远处没有别人,黑只好独自响应孕妇这恼,它忙着又啃两口,才溜出麦地,拐上了正道。

远处已经出现了那座白色的牌楼。穿过牌楼,家就不远了。四下里是如此的旷达,那气派、堂皇的汉白玉牌楼宛若从天而降,突然矗立在大地上,让人毫无准备。即使对这牌楼望了一辈子的老人,每逢看见这蓝天下这耀眼的存在,仍不免有种突然的感觉。

孕妇遥望着牌楼,心想多亏我嫁到了这儿啊。每回见到牌楼,孕妇都不免感叹她的出嫁。

孕妇的娘家在山里,山里的日子不如山前的平原。可孕妇长得俊。俊就是财富,俊就叫人觉得日子有奔头儿。孕妇的爹娘供不起闺女上学,却也不叫她做粗活儿,什么好吃的都尽着她,仿佛在武装一个能献得出手的宝贝。他们一心一意要送这宝贝出山,到富裕的平原去见他们终生也见不着的世面。

孕妇终于嫁到了山前。她的婆婆自豪地给她讲解这里的好风水:这地盘本是清朝一个王爷的坟茔,王爷的陵墓就在村北,那白花花的大牌楼就属于那个王爷。孕妇并不知王爷是多大的官,也不知道清朝距离今天有多么远,可她见过了坟墓和牌楼。墓早已被盗,只剩了一个盆样的大坑,坑里是疯长的荒草和碎砖烂瓦。孕妇站在坑边,望着坑底那些阴沉的青砖想着,多亏我嫁到了这儿呵。这大坑愿本也是富贵的象征,里边的宝贝虽已被盗贼劫空,可它毕竟盛过宝贝。这坑、这牌楼保佑了这地方的富庶,这就是风水。

孕妇在这风水宝地过着舒心的日子,人更俊了。没有村人敢耻笑她那生硬的山里口音。公婆和丈夫待她很好,丈夫常说,为了媳妇,什么钱多他就干什么。如今的城市需要各式各样的高楼大厦,农闲时丈夫就随建筑队进城做工。婆婆搬过来与孕妇就伴儿,净给她沏红糖水喝。红糖水把孕妇的嘴唇弄得湿漉漉地红,人就异常地新鲜。婆婆逢人便夸儿媳:“俊得少有!”

孕妇怀孕了,越发显得娇贵,越发任性地愿意出去走走。她爱赶集,不是为了买什么,而是为了什么都看看。婆婆总是牵出黑来让孕妇骑,怕孕妇累着身子。

黑也怀了孕啊,孕妇想。但她接过了缰绳,她愿意在空荡的路上有黑做伴。她和它各自怀着一个小生命仿佛有点儿同病相怜,又有点儿共同的自豪感。于是,她们一块腆着骄傲的肚子上了路。

孕妇从不骑黑,走快走慢也由着黑的性儿。初到平原,孕妇眼前十分地开阔,住久了平原,孕妇眼里又多了些寂寞。住在山里望不出山去,眼光就短;可平原的尽头又是些什么呢?孕妇走着想着,只觉的她是一辈子也走不到平原的尽头了。当她走得实在沉闷才冷不丁叫一声:“黑——呀!”她夸张地拖着长声,把专心走路的黑弄得挺惊愕。黑停下来,拿无比温顺的大眼瞪着孕妇,而孕妇早已走到它前头去了,四周空无一人。黑直着脖子笨拙而又急忙地往前赶,却发现孕妇又落在了它的身后。于是孕妇无声地乐了,“黑——呀!”她轻轻地叹着,平原顿时热闹起来。孕妇给自己造出来一点儿热闹,觉得太阳底下就不仅是她和黑闲散地走,还有她的叫嚷,她的肚子响亮的蠕动,还有黑的笨手笨脚。

像往常一样,孕妇从集上空手而归,伙同着黑慢慢走近了那牌楼,太阳的光芒渐渐柔和下来,涂抹着孕妇有些浮仲的脸,涂抹着她那蒙着一层小汗珠的鼻尖,她的鼻子看上去很晶莹。远处依稀出现了三三两两的黑点,是那些放学归来的孩子。孕妇累了。每当她看见在地上跑跳着的孩子,就觉出身上累。这累源于她那沉重的肚子,她觉得实在是这肚子跟她一起受了累,或者,干脆就是肚里的孩子在受累,她双手托住肚子直奔躺在路边的那块石碑,好让这肚子歇歇。孕妇在石碑上坐下,黑又信步去了麦地闲逛。

这巨大的石碑也属于那个王爷,从前被同样巨大的石龟驮在背上,与那白色的牌楼遥相呼应。后来这石碑让一些城里来的粗暴的年轻人给推到了。孕妇听婆婆说过,那些年轻人也曾经想推倒那堂皇的牌楼,推不动,就合计着用炸药。婆婆的爹率领着村人给那些青年下了跪,牌楼保住了。那石碑却再也没有立起来。

石碑躺在路边,成了过路人歇脚的坐物。边边沿沿让屁股们磨得很光滑。碑上刻着一些文字,字很大,个个如同海碗。孕妇不识字,她曾经问过丈夫那是些什么字。丈夫也不知道,丈夫只念了三年小学。于是丈夫说:“知道了有什么用?一个老辈子的东西。”

孕妇坐在石碑上,又看见了这些海碗大的字,她的屁股压住了其中一个。这次她挪开了,小心地坐住碑的边沿。她弄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挪这一挪,从前她歇脚,总是一屁股就坐上去,没想过是否坐在了字上。那么,缘故还是出自胸膛下面的这个肚子吧。孕妇对这肚子充满着希冀,这希冀又因为远处那些越来越清楚的小黑点而变得更加具体——那些放学的孩子。那些孩子是与字有关联的,孕妇莫名的不敢小视他们。小视了他们,仿佛就小视了她现时的肚子。

孕妇相信,她的孩子将来无疑要加入这上学、放学的队伍,她的孩子无疑要识很多字,她的孩子无疑要问她许多问题,就像她从小老是在她的母亲跟前问这问那。若是她领着孩子赶集(孕妇对领着孩子赶集有着近乎狂热的向往),她的孩子无疑也要看见这石碑的,她的孩子也会问起这碑上的字,就像从前她问她的丈夫。她不能够对孩子说不知道,她不愿意对不起她的孩子。可她实在不认识这碑上的字啊。这时的孕妇,心中惴惴的,仿佛肚里的孩子已经出来逼她了。

放学的孩子们走近了孕妇和石碑,各自按照辈分和她打着招呼。她叫住了其中一个本

家侄子,向他要了一张白纸和一杆铅笔。

孕妇一手握着铅笔,一手拿着白纸,等待着孩子们远去,她觉得这等待持续了很久,她就仿佛要背着众人去做一件鬼崇的事。

当原野重又变得寂静如初,孕妇将白纸平铺在石碑上,开始了她的劳作:她要把这些海碗样的大字抄录在纸上带回村里,请教识字的先生那字的名称,请教那些名称的含义。当她打算落笔,才发现这劳作于她是多么不易。孕妇的手很巧,描龙绣凤、扎花纳底子都不怵,却支配不了手中这杆笔。她努力端详着那于她来说十分陌生的大字。越看那些字就越不像字,好比一团叫不出名称的东西。于是她把眼睛挪开,去看远处的天空和大山,去看辽阔的平原上偶尔的一棵小树,去看奔腾在空中的云彩,去看围绕着牌楼盘旋的寒鸦。它们分散着她的注意,又集中着她的精力,使她终于收回眼光,定住了神。她再次端详碑上的大字,然后胆怯而又坚决地在白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有了这第一笔,就什么都不能阻挡孕妇的书写和描画了。她描画着它们,心中揣测它们代表着什么意思。虽然她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她却懂得那一定是些很好的意思。因为字们个个都很俊——她想到了通常人们对她的形容。这想法似乎把她自己和那些字联得更紧了一点儿,使她心中充满着羞涩的欣喜。她愿意用俊来形容慢慢出现在她笔下的这些字,这些字又叫她由不得感叹:字是一种多么好的东西呵。

夕阳西下,孕妇伏在石碑上已经很久。她那过于努力的描画使她出了很多的汗,汗浸湿了她的袄领,汗珠又顺着袄领跌进她的胸脯。她的脸红彤彤的,茁壮的手腕不时地发着抖。可她不能停笔,她的心不叫她停笔。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一桩这么累人、又这么不愿停手的活儿,这活儿好像使尽了她毕生的聪慧毕生的力。

不知什么时候,黑已从麦地返了回来,卧在了孕妇的身边。它静静地凝视着孕妇,它那憔悴的脸上满是安然的驯顺,像是守候,像是助威,像是鼓励。

孕妇终于完成了她的劳作。在朦胧的暮色中她认真地数了又数,那碑上的大字是十七个:

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和硕怡贤亲王神道碑

孕妇认真地数了又数,她的白纸上也落着十七个字:

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和硕怡贤亲王神道碑

纸上的字歪扭而又奇特,像盘错的长虫,像混乱的麻绳。可它们毕竟不是鞋底子不是花绷子,它们毕竟是字。有了它们,她似乎才获得一种资格,她似乎才真地俊秀起来,她似乎才敢与她未来的婴儿谋面。那是她提前的准备,她要给她的孩子一个满意的回答。她的孩子必将在与俊秀的字们打交道中成长,她的孩子对她也必有许多的愿望,她也要像孩子愿望的那样,美好地成长。孩子终归要离开孕妇的肚子,而那块写字的碑却永远地立在了孕妇的心中。每个人的心中,多少都立着点什么吧。为了她的孩子,她找到了一块石碑,那才是心中的好风水。

孕妇将她劳作的果实揣进袄兜,捶着酸麻的腰,呼唤身边的黑启程。在碑楼的那一边,她那村庄的上空已经升起了炊烟。

黑却执意不肯起身,它换了跪的姿势,要它的主人骑上去。

“黑——呀!”孕妇怜悯地叫着,强令黑站起来。她的手禁不住去抚摸黑那沉笨的肚子。想到黑的临产期也快到了,黑的孩子说不定会和她的孩子同一天出生。黑站了起来。

孕妇和黑在平原上结伴而行,像两个相依为命的女人。黑身上释放出的气息使孕妇觉得温暖而可靠,她不住地抚摸它,它就拿脸蹭着她的手作为回报。孕妇和黑在平原上结伴而行,互相检阅着,又好比两位检阅着平原的将军。天黑下去,牌楼固执地泛着模糊的白光,孕妇和黑已将它丢在了身后。她检阅着平原、星空,她检阅着远处的山近处的树,树上黑帽子样的鸟窝,还有嘈杂的集市,怀孕的母牛,陌生而俊秀的大字,她未来的婴儿,那婴儿的未来……她觉得样样都不可缺少,或者,她一生需要的不过是这几样了。

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孕妇的心里涌现,弥漫着她的心房。她很想把这突然的热乎乎说给什么人听,她很想对人形容一下她心中这突然的发热,她永远也形容不出,心中的这一股情绪就叫做感动。

“黑——呀!”孕妇只在黑暗中小声儿地嘟囔,声音有点儿颤,宛若幸福的呓语。

一、本文塑造了一位伟大的母亲。她是一位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她的令人感动之处就在于她对腹中孩子的疼爱,这种疼爱甚至体现在了她对一个孕牛的态度上;更在于她对未来孩子在知识方面的责任感。也许在日常生活中这位伟大的母亲已经认识到了知识在社会上的价值,尽管她在知识方面非常欠缺,但是她希望未来的孩子能够在这方面优秀并弥补自己的不足,这是她对知识的追求,更是她对未来孩子的责任。

二、孕妇并不熟悉石碑上的字,也不会写字,却十分努力的描画着它们,后来还感叹:“字是一种多么好的东西啊!”小说这样来写孕妇,有人以为让人感动,也有人以为有些造作。你的看法呢?请结合全文,谈谈你的观点和理由。——突出了孕妇对文化知识的朦胧追求,固然她不识字,但这不影响她对文化的尊重;②揭示了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女人在将为人母时的责任感,在她看来,学会认这几个字,将来就不担心孩子的提问了;③表现了孕妇熟悉到文化知识对孩子未来长大的重要性,也表明在她在尽可能地弥补自己没有文化知识的不足。

赏析《孕妇和牛》 铁凝的小说, 总给人展现一种乡村宁静的诗意。 第一次读到像 《孕妇和牛》这样一部写孕妇的短篇小说,这是一部没有故事的小说,没 有情节的跌宕起伏, 只是用一种乡村诗意的手法写了一个孕妇和一头 牛作伴,去逛了一次集,在回家的路上走。写了她在印有字的石碑上 所做的对于知识的憧憬与敬畏。 作为农民的子弟,生活在山里的我,对于《孕妇和牛》所营造的 那种远离城市喧嚣的乡村宁静、诗意、慵懒的生活状态,我有着深深 的体会。一部分人会认为山野蛮妇莽夫,代表了落后、愚昧、顽固不 化。而我却知道,乡村人民那种骨子里的朴实、对生活的真挚、对知 识的敬畏和向往,一直是许多城市里所谓“文明人”所没有的。 孕妇从山里嫁到山前, 从出嫁前到出嫁后, 她都得到家人的疼爱、 关心,她以一种慵懒的状态生活的,她的生活平和宁静,没有什么波 澜。 她

和一头和她一样同样怀孕了的叫 “黑” 的牛相依为伴。 “黑” 她对 像对亲密的熟人一样,同样怜惜、爱护。那是乡村人对事物最最朴实 的情感,没有利用、没有歧视,只有相互关心相互依靠的真诚,就算 对一头普通的农耕的牛——“孕妇从不骑黑,走快走慢也由着黑的性 儿”“黑”和孕妇似乎是心意相通的,孕妇在那象征着知识的石碑前 。 描画那些对于她来说显得极为神圣的字的时候, “黑”从麦地返回了 来卧在她身边,静静的凝视着孕妇,守候她,给她助威,给她鼓励。 这分明是两个挚友的情感。 反观我们文明的城市里, 人们追逐着名利, 六亲不认,朋友反目,难得有那些真挚的情感。

孕妇想一般的乡村人一样, 是比较容易满足的, 喜欢安逸的生活。 在还没有出嫁前,父母不让她做粗活,在出家之后,丈夫和婆婆都很 疼爱她。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足,但是孕妇已经很满足了,她没有什么 沉重的急迫的渴求,她能和“黑”一起去逛市集,能在山前那平旷的 地界前停留,那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但是她却同样有向往有憧憬。 她看到那些上学的孩子一对对的走来, 她希望她肚子里的孩子以后也 能是他们中的一员。乡村人并不称呼那叫“知识” ,他们叫那做“读 书识字” ,在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知识。在孕妇挪开她坐在石碑上 的屁股的时候,她以最简单的方式表现了一种对知识最真诚的崇敬, 那是乡村人对知识最朴实的尊敬。与孕妇一样的许多乡村人,他们不 懂文明,但是他们崇敬文明,崇敬知识。而许多文明人,坐拥文明却 践踏文明、侮辱文明。用“文明”去换取名利,换取灯红酒绿。我并 不像对孰好孰坏做评价,知识把一个比较叙在这里,我们一起思考。 我想铁凝先生也稍微有过这样的想法。 在《孕妇和牛》里,铁凝先生并没有给我们描绘出孕妇或者她的 孩子的未来,他没有确切的说对知识的渴求给孕妇带来了多少改变。 但是我想我们可以预见这样的改变:他们朴实的追求,因为他们的真 诚的敬畏,知识会丰富他们的朴实。 在我生活的周围,有许多这样的孕妇和牛。可能随着现代社会的 进一步发展,乡村不在那么宁静、那么安逸、那么诗意。但是对于那 些朴实,我相信没有什么样的文明能埋没他们。 让我们一起祝福。

三、孕,从子,从乃——读铁凝《孕妇和牛》 总结查《说文解字》《康熙字典》等得:孕,从子,从乃。意:以旧衍新 ——题记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不是一种歧视与盲目的崇拜,看看《孕妇和牛》吧!小说中那个思想极其简单的孕妇会告诉你为何人们那样崇拜知识,甚而崇拜知识分子。在古时的年代,只有男子才有资格进庙堂,受诗书礼仪的正统教化的,而且本来知识作为文明的一种代表本就受到人们的崇拜。到了封建帝制好不易推翻了,不论男女都有机会好好享受教育的机会了,可是或许出于战争、生活困苦等各种各样的原因,许多人都没法圆梦,还是与知识有着遥远的距离。为什么知识就显得那么让人崇敬呢?因为有了知识,似乎就代表着有了一种比别人知道更多的权利,不论再远,在天边?在过去?在另一个未知的世界?这一切的神秘,只要有了知识,就有了机会去明白。 可是,文字,作为组成一切词语、句子、知识的一个单位,有了它可以认识到很多大家都不知道的,有用的,自己需要的东西。原始的、自然的——于人类最重要的东西。似乎这样,知识与文字比起来便逊色了。因此,世间的一切与文字比起来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

对于那个她并不知描绘了些什么的石碑,即使曾经那些激进的青年人想要将它推到、打烂,即使周围的人都对它表现出漠不关心,即使自己曾经也无视它的存在。可是这次“孕妇坐在石碑上,又看见了这些海碗大的字,她的屁股压住了其中一个。这次她挪开了,小心地坐住碑的边沿。她弄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挪这一挪,从前她歇脚,总是一屁股就坐上去,没想过是否坐在了字上。那么,缘故还是出自胸膛下面的这个肚子吧。孕妇对这肚子充满着希冀,这希冀又因为远处那些越来越清楚的小黑点而变得更加具体——那些放学的孩子。那些

孩子是与字有关联的,孕妇莫名的不敢小视他们。小视了他们,仿佛就小视了她现时的肚子。”她心中有一个念想,自己怀里的孩子以后是要,而且终于要识字的,接受上一辈甚至自己这一辈都没机会享受的文化训练,那时自己的孩子就是有知识的人了,有知识就是有文化,就懂得别没知识的多,因为字可以教会他很多大家都不知道的。这时,孕妇觉得自己怀里的孩子就没法小视了,因为他们是她心中的希望,是未来的希望。

“孕妇相信,她的孩子将来无疑要加入这上学、放学的队伍,她的孩子无疑要识很多字,她的孩子无疑要问她许多问题,就像她从小老是在她的母亲跟前问这问那。若是她领着孩子赶集(孕妇对领着孩子赶集有着近乎狂热的向往),她的孩子无疑也要看见这石碑的,她的孩子也会问起这碑上的字,就像从前她问她的丈夫。她不能够对孩子说不知道,她不愿意对不起她的孩子。可她实在不认识这碑上的字啊。这时的孕妇,心中惴惴的,仿佛肚里的孩子已经出来逼她了。” 对于这石碑上的字,若她不能告诉自己的孩子上面写的是什么,她会感到很遗憾,因为她知道这样她的“不知道”会让孩子心中留下遗憾的,因为作为母亲她让自己的孩子少了一次可以知道更多,甚至因此而可能引发一系列问题与好奇,从而知道更多的机会,这样会很遗憾的。所以,现在,虽然只是在想象着却觉得似乎自己已经对不起自己的孩子了。

因此,她决定把石碑上的字描摹出来。让识字的先生教她,然后,她可以教给她的孩子„„

“孕妇的手很巧,描龙绣凤、扎花纳底子都不怵,却支配不了手中这杆笔。她努力端详着那于她来说十分陌生的大字。越看那些字就越不像字,好比一团叫不出名称的东西。于是她把眼睛挪开,去看远处的天空和大山,去看辽阔的平原上偶尔的一棵小树,去看奔腾在空中的云彩,去看围绕着牌楼盘旋的寒鸦。它们分散着她的注意,又集中着她的精力,使她终于收回眼光,定住了神。她再次端详碑上的大字,然后胆怯而又坚决地在白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有了这第一笔,就什么都不能阻挡孕妇的书写和描画了。她描画着它们,心中揣测它们代表着什么意思。虽然她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她却懂得那一定是些很好的意思。因为字们个个都很俊——她想到了通常人们对她的形容。这想法似乎把她自己和那些字联得更紧了一点儿,使她心中充满着羞涩的欣喜。她愿意用俊来形容慢慢出现在她笔下的这些字,这些字又叫她由不得感叹:字是一种多么好的东西呵。”不论石碑上书写的是什么,文字本身是纯洁且伟大的。所以,以后要写什么东西请仔细思量,用了这伟大而洁净的文字本身你要书写什么才能对得住文字本身,不玷污了它的伟大。若是拿它记载历史,请书写真实;若是拿它书写故事,请你的故事给人以思量。请不要拿文字阴谋,诬陷,玩弄,玷污了文字本身也玷污了自己的人格。文字原本是很美好的东西。

“孕妇终于完成了她的劳作。在朦胧的暮色中她认真地数了又数,那碑上的大字是十七个: 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和硕怡贤亲王神道碑

孕妇认真地数了又数,她的白纸上也落着十七个字: 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和硕怡贤亲王神道碑

纸上的字歪扭而又奇特,像盘错的长虫,像混乱的麻绳。可它们毕竟不是鞋底子不是花绷子,它们毕竟是字。有了它们,她似乎才获得一种资格,她似乎才真地俊秀起来,她似乎才敢与她未来的婴儿谋面。那是她提前的准备,她要给她的孩子一个满意的回答。她的孩子必将在与俊秀的字们打交道中成长,她的孩子对她也必有许多的愿望,她也要像孩子愿望的那样,美好地成长。孩子终归要离开孕妇的肚子,而那块写字的碑却永远地立在了孕妇的心中。” 用文字寄愿望给自己的未来,给下一代的未来,给人类的未来。

《孕妇和牛》是铁凝在上世纪90年代初写的一篇短篇小说,学界对其专文评论不多,大多散见于铁凝小说的审美建构、意象分析或是语言风格等综合性评论之中,《孕妇和牛》的文学地位似乎不能和《大浴女》、《哦,香雪》之类的作品相媲美,其实,用铁凝自己的话来说,“我自己对这篇小说,无论从技术上,还是从小说的本身上,都比较满意”。“我觉得与《哦,香雪》相比没什么可比性,一定要拿它与香雪相比的话,我可以说,更爱这个《孕妇和牛》。”本文试从“生命”和“希冀”的角度解读《孕妇和牛》的主旨意蕴,通过赏析《孕妇和牛》的语言艺术,分析孕妇生活、生理、语言等变化的过程,剖析其心理变化的成因,旨在关注《孕妇和牛》只有四千来字,要说有故事情节的话,也就是写农村的一个孕妇带着她家的牛赶集归来,歇脚的时候,向放学的小学生要了纸和笔,描一块石碑上的字,描完了,孕妇、牛和字一起回家。在这么简单的故事情节里,“评论家们会捉摸,这篇小说写的是什么?”“再清楚不过了,写的是向往,或者是像小说里明显出来的,是‘希冀’”。 孕妇向往和希冀的是什么?人类的生存状态,探讨人类对生命意义的思考。

摆脱饥饿是人类最基本的物质追求。孕妇是山里人,对世世辈辈生活在穷山沟里的人来说,摆脱贫困的唯一本钱就是女人的长相。“俊就是财富,俊就叫人觉得日子有奔头。”因此,和山里所有穷了一辈子的父母一样,孕妇的爹和娘一心一意地培养、呵护他们那个将来能够换来好日子的“本钱”——“俊得少有”的孕妇。一代一代相传,一脉一脉相承,父母的希冀就是孕妇的希冀。“孕妇终于嫁到了山前”,“到富裕的平原去见他们终生也见不着的世面”。“终于”二字意味深长,透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慨,通过精心的“武装”和“一心一意”的呵护,父辈们“终生”也见不到的世面总算让孕妇看到了。翻越一座座大山来到平原是何等艰难,能够用俊换来好日子又是何等不易,从今往后,孕妇的生活将会发生彻底的改变,因此,孕妇多次发出由衷的感叹:多亏我嫁到了这儿呵。

生存是生命的第一需要,对生活在贫困山区的农民来说,他们没有别的奢望,只求吃饱穿暖,在山里人眼中,平原就是天堂。孕妇靠着她爹娘的培育,凭着她的俊,终于来到“天堂”, 过上了好日子。孕妇是靠她的长相摆脱了贫困,改变了生活,改变了命运,实质上这种希冀的实现是建立在一种最简单、最低级的物与物交换的基础上的,它是时代的产物。作者把孕妇第一个希冀的实现安置在这样的一个背景里,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从广义的角度看,我想的更多的是中国式的人的生存状态,既是乡村女性,也是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生活、生长、生存着。”

当孕妇的第一个希冀实现后,她便开始在风水宝地里过着舒心的日子。朝思暮想盼望着能从山里来到平原并不懈地努力和追求着,可见孕妇生活目的非常之大。当她嫁到平原后,她没有选择终身伴侣的权利,她的婚姻也没有爱情基础,只是公婆和丈夫待她很好,她便觉得这是极大的满足,又可见孕妇生活目的非常之小。非常之大和非常之小本是一对矛盾,然而这对矛盾在孕妇身上体现出来的却是一个和谐的统一体,根本就在于她是一个穷苦出生的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的却又心地善良的农村妇女。在这一点上,孕妇是广大农村妇女的代表,质朴而又简单,满足于小小的物质生活的改变。在这一部分,作者讲述的是一个很俗的希冀,但我们却感觉不到孕妇身上的俗气,她的多次感慨“多亏我嫁到了这儿呵”反而使读者感受到她的单纯与可爱和由此而生的怜爱之情。这是铁凝的伟大之处,她用简单直白的语言表现了她对真、善、美的终极追求,反映在作品中则是对文本中人物善良、纯朴性格的深刻描绘,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与虚伪。

在舒心的日子里,孕妇在孕育着一个神秘的小生命。带着同样怀了一个小生命的牛去赶集,不为买什么,而是为了什么都看看。平坦的原野,干净又暖和的阳光,闲散、放松、自由自在,作者用她那神奇的笔墨为作品人物营造了一种清新、宁静、恬淡而又质朴的环境,诗一

般的意境自然会令人产生诗一般的超然心境,此刻漫步在纯净的天地之间的孕妇滋生出一种将要做母亲的自豪感,“她的行走带出一种气势,像个雄赳赳的将军”“腆着骄傲的肚子上路了”。但是,当腆着骄傲的肚子,快乐地走在四周空无一人的平原上时,孕妇突然感到一丝迷惘。“初到平原,孕妇眼前十分开阔,住久了平原,孕妇眼里又多了些寂寞。住在山里望不出山去,眼光就短;可平原的尽头又是什么呢?孕妇走着想着,只觉得她是一辈子也走不到平原的尽头了。”由于怀了孩子,孕妇的生理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同样,由于怀了孩子,孕妇的心理也在悄然地发生着莫名的变化。

当孕妇走累了想坐在石碑上歇脚的时候,她第一次有意识地挪开了压在屁股下的石碑上的一个字。石碑上的字她早就想知道了,可是她总也知道不了,因为孕妇自己不识字,她丈夫也不识字。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挪开,“缘故还是出自胸膛下边的这个肚子吧”。这是在快乐和迷惘中衍生出来的一种特殊心态。由放学的孩子想到自己的孩子,“那些孩子是与字有关联的,孕妇莫名地不敢小视他们。小视了他们,仿佛就小视了她现时的肚子”。“她的孩子将来无疑要加入这上学、放学的队伍,她的孩子无疑要识很多字,她的孩子无疑要问她许多问题”,“她的孩子无疑也要看见这石碑的,她的孩子也会问这碑上的字啊”,“她不能够对孩子说不知道,她不愿意对不起她的孩子”。于是,就是在这样一个莫名而又伟大希冀的驱使下,她产生了描字的念头。对一个不识字的孕妇来说,这是一份异常艰辛的劳作,十七个字“好像使尽了她毕生的聪慧毕生的力”,她不由地感叹:字是一种多么好的东西呵。 孕妇的第一次感叹来自她终于嫁到了山前,住到了风水宝地之中,她的第二次感叹来自她终于完成了劳作,终于能对她的孩子有所交代了。这是两种又可笑、又幼稚、又美妙、又神圣的感叹,而这两种前后照应的感叹又精妙地体现了作者在刻画人物心理时独具匠心的语言艺术。“多亏我嫁到了这儿呵”“字是一种多么好的东西呵”,这样的言语十分契合孕妇的身份,她是不可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语来的,但是,经历了生活变化的孕妇有想法,有感触,她只能发出如此幼稚、简单而又淳朴的感叹。孕妇甚至都说不清识了那些字究竟有什么用处,她只知道,“每个人的心中,多少都立着点什么吧。为了她的孩子,她找到了石碑,那才是心中的好风水”。此时的孕妇拥有两块好风水,一块是过日子的好风水,一块是心中的好风水。通过孕妇的两种希冀,两次感叹,作者告诉我们,文本中的孕妇和她笔下其他农村妇女一样,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在对待自己的生活、生命问题上,有些蒙昧,有些愚蠢,但孕妇在故事中表现出的这种蒙昧和愚蠢又正是她区别于其他村妇的可爱之处。

行文至此,孕妇那种悄然的心理变化已逐渐明朗化了。对十七个字的神圣膜拜,对肚里孩子的殷切希冀,都源自于上学、放学的孩子,源自于他们肩上沉甸甸的书包,源自于书包里沉甸甸的知识,而这又正是孕妇不曾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从山里来到平原,她靠的是“俊”,而且有这个“俊”就足够了,但要从平原走向更广阔的前方,她靠什么呢?没有知识,没有文化,所以她才会觉得“一辈子也走不到平原的尽头”,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她肚里的孩子了。孕妇生理的变化引起了心理的变化,心理的变化又唤醒了潜伏于内心深处的文化人格。她本知道识文断字有什么用,她不识字,那是因为她家穷爹娘供不起她读书,于是她只能盼望着精致地长大,等待嫁到风水宝地去,长久的呵护与等待早已磨灭了她的文化意识,这是一种被动的无奈的希冀。而当她站在广阔的平原上看见小学生,看见石碑上的字时,她的胸膛在鼓动,这又是一种积极的美妙的希冀。两种希冀,两种根基,两种实现的方式,由对物质的追求走向对精神的追求,这种美好的境界在孕妇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展现。这大概就是铁凝所说的“《孕妇和牛》的境界更高一些”的原因吧。只有当生命的基本要求得到满足后,文化人格才能得以复苏、觉醒,人类才能真正走向文明,生命才能体现出它的价值,而所有这一切的动力是人要心存希冀,不论是物质层面的,还是精神层面的,有了希冀,生活才有希望,命运才能得以改变。希冀是什么?热爱生命,追求生命的美好,这就是希冀。这也正

如作者所言:“没了梦,日子便少了滋味,有了梦,人便有了第二组生活。”人要永恒地寻找自己。

文本多次提到“俊”字,在山里的时候,“孕妇长得俊”;来到风水宝地过上舒心的日子后,“人更俊了”,就连婆婆都夸她“俊得少有”;当孕妇在揣测、描画石碑上的字时,她觉得“字们个个都很俊”,“有了它们,她似乎才获得了一种资格,她似乎才真地俊秀起来”。由知道人之外表俊到懂得字之俊再到明白人的内在俊,这对没有文化的孕妇来说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变化,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精神升华,尽管非常地简单、朴素。一个“俊”字使得写人和写物自然巧妙地照应、联系了起来,恰如其分地刻画了孕妇的心理变化历程,不得不让读者由衷地赞叹作者不露痕迹的炼字炼句才能。

通读文本,读者不难发现,作品中人物的语言描写只有寥寥八句,除了“婆婆逢人便夸儿媳‘俊得少有’”和丈夫的“你知道了有什么用?一个老辈子的东西”,另外六句就是孕妇唤牛 的声音:“黑,出来。”“黑!”和四句:“黑——呀!”如果细细品读这六句呼唤,分析这六句的语言特点,我们也不难发现文本所蕴涵的深刻的思想主旨。第一句语言描写出现在文本开头:“牛和孕妇若即若离,当它拐进麦地歪起脖子啃麦苗时,孕妇才唤一声:‘黑,出来。”紧接着就来了第二句:“黑迟迟不肯离开麦地,孕妇就恼了:‘黑!’”这两句语言描写简洁干脆,孕妇虽然话不多,但一个心地善良、不贪小便宜的农村女子形象跃然纸上。她不允许自己家的牛去啃别人家的麦苗,当牛不听话时,她很生气,“恼”了,尽管自己来自贫困的大山,在贫困与磨难中长大,但孕妇明辨是非,懂得好坏,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第三句语言描写是“孕妇走着想着,只觉得她是一辈子也走不到平原的尽头了。当她走得实在沉闷才冷不丁叫一声:‘黑——呀!’”这是一句寂寞的迷惘的呼唤,孕妇的生活是快乐的、舒心的,可是“住久了平原,孕妇眼里又多了些寂寞”,她想知道平原的尽头是什么,但她又无法知道,所以只能借助这种夸张的、无聊的而又无奈的呼唤来发泄内心的寂寞与迷茫。此 刻,孕妇的心理正发生着悄然的变化。第四句语言描写是当孕妇无聊地夸张地唤过牛后,“黑直着脖子笨拙而又急忙地往前赶,却发现孕妇又落在了它的身后。于是孕妇无声地乐了,‘黑——呀!’她轻轻地叹着,平原顿时热闹起来”。孕妇是个乐观开朗的女人,虽然她此时有些寂寞,有些困惑,但她不会为此而困扰自己,为了自己,为了肚里的孩子,为了可爱的牛,“孕妇给自己造出来一点儿热闹”。第五句语言描写是牛要它的主人骑到背上,“‘黑——呀!’孕妇怜悯地叫着,强令黑站起来。”“怜悯”和“强令”写出了经过艰辛劳作——描字以后的孕妇的感情和态度,她所付出的汗水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她也同样珍惜、疼爱黑肚子里的小牛,她知道怎么样去平原的尽头了,她认为她的希冀在孩子,黑的希冀也应该在黑的孩子。也就是因为心存一种希冀,孕妇才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最可贵的,她要珍惜,“她觉得样样都不可缺少”。最后一句语言描写出现在全文的最后,“‘黑——呀!’孕妇只在黑暗中小声儿地嘟哝着,声音有点儿颤,宛若幸福的呓语”。从寂寞的迷惘的呼唤到幸福的感动的喷发,是因为她已经找到了心中的好风水了,她有了新的追求了,一个新生命即将诞生,一个新的希冀也即将来临。行文至此,孕妇生理、心理、语言的变化过程已经全部展现 在读者眼前了。

文本中有一个值得我们注意的现象是,作品中的主人公无论婚前婚后始终无名无姓,只有“孕妇”这一称谓。读者可能会困惑,孕妇家的牛还有“黑”这个名字呢,为什么不给孕妇起个名字?其实,读者根本无需知道孕妇的真名实姓。孕妇是孕育生命的母亲,是人类生命的原动力,是生命重复与延续的载体,新的生命就是新的希冀。孕妇走不到的地方,她的孩子会替她继续下去,就如同当年她圆了爹娘的梦走出了大山一样。 孕妇孕育的是生命和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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