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 喂，你是杜杨吗？ 你是谁？ 你是不是杜杨？ 你……有什么事？ 问一下，你是江西竹南县人吗？ 错了。 喂，你先不要挂电话。 我说过了，你打错了。 你是不是姓杜？ 不……我姓马。 你叫什么？ 马亮。 问你一个人，杨桂芳，你认识吗？ 谁？ 杨桂芳。 不……不认识。 怎么，杜杨，你自己的母亲，也不认识了吗？ 我……说过了，我叫马亮。 好吧，马亮，你应该明白，我既然给你打电话，就说明已经掌握了你的 情况。 你，究竟……是谁？ 一个想帮助你的人。 我……不需要帮助。 你真不需要帮助吗？ 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是干什么的并不重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应该能帮助你。 好……好吧，你有什么事，说吧。 嗯，现在我们重来，你是杜杨吗？ 是……我是杜杨。 你的原籍，是江西省竹南县吗？ 是。 现在，我再问你一个人，呼仲春，你认识 吗？ 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了，你是……警 察？ 嗯，你说对了。 你们是怎样找到我的？ 你能告诉我，现在的住址吗？ 不能。 好吧，杜杨，你知道清网行动吗？ 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了一些。 清网行动的具体内容，你知道吗？ 大概知道。 这一次，对你应该是一个机会。 我……也想过这件事。 你确实应该想一想了。 可是……你不知道，我当年干出这件事是 有原因的。 那好，具体是什么原因，你可以回来向我 们讲清楚。 但这件事……恐怕讲不清楚，我也不能 讲。 为什么？ 就是……不能讲，你们就不要问了。 杜杨，我刚刚见到你母亲了。 她……还好吗？ 她身体不太好。 我想到了…… 她让我告诉你，她不怪你。 她当然不能怪我！她凭什么怪我？！ 杜杨，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难道你当初 做出这样的事，你母亲都不能怪你吗？ 她就是不能怪我！我当年做出这样的事 中篇小说・独木棺Ｉ １７ ……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是她造成的！ 杜杨，你先不要激动，你能具体说一说，当 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不，我不能说，我也不想再见到她！ 你说，不想再见你的母亲？ 对！ 好吧，杜杨，这件事已经过去十一年了，十 一年前你十八岁，应该说，那时由于年轻还不 懂事，但现在你已将近三十岁了，是成年人了， 所以，无论当初是什么原因都可以说清楚了。 我知道，你是劝我回去投案。 嗯，现在对你是一个机会。你的档案材料 都在我这里，你当时高中毕业，而且在学校的 学习成绩一向很好，如果没发生这件事，你很 可能已经考上大学。所以我相信，你是有文化 知识的，当时发生这件事只是你一时冲动。而 且，我们的有关政策我也不用向你交代了吧。 我……考虑一下。 可以，你先考虑一下吧。 嗯…… 不过你要抓紧时间，我们不可能一直等下 去。 我懂。 杜杨，不管怎样说，我们还是希望你能主 动投案，这对你只会有好处。 好……好吧。 ２ 石峰当年刚来刑侦队时，接触到的第一个 案子就是杜杨的这起故意杀人案。那时石峰刚 出警校，只有二十一岁，第一次接触这种凶杀 案还有些紧张。那是一个傍晚，有人打电话报 警，说是县城中心广场北面的一个小药店里有 一 … Ｈ 人在行凶。石峰和几个老刑警立刻赶到现场。 这时行凶者已经不知去向。小药店里的墙壁和 药品的货架上喷溅了大量血迹。一个玻璃柜台 已被打烂，柜台旁边躺着一具被害人的尸体。 被害人是中年男性，尸体呈蜷缩状，两个手臂 抱头，显然是在躲避。但头上和身上仍有十几 处利器伤。从伤口的深度可以看出，行凶者非 常凶狠，而且不计后果，几乎每一下都想致被 害人于死地。在柜台的另一边还躺着一个女性 被害者，大约四十岁左右。这个女人的头和手 臂也有多处严重的利器伤，但刑警赶到时仍还 活着。于是这个女性被害者立刻被送去了医 院。在现场的地上有一把带血的菜刀。这把菜 刀很新，黄色的木柄上还贴着商标，显然是行 凶者在行凶后丢弃的。 小药店的旁边是一家土产杂货店。据杂货 店老板说，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他当时正在店 里吃晚饭，突然听到旁边的小药店里有激烈的 争吵声。接着一个年轻人闯进他的杂货店，四 处寻找了一下，抓起货架上的一把菜刀就冲了 出去。当时杂货店的老板立刻意识到要出大 事，于是连忙跟出来。但他出来时已经晚了。只 见那个年轻人拎着菜刀冲进药店，冲着药店老 板就是一阵乱砍。药店老板立刻双手抱头在柜 台里四处奔逃。年轻人索性掀倒柜台跳到里 面，又从里面一直追到外面。这时药店里的一 个女人连忙扑过来拦住这个年轻人。但此时年 轻人已经杀红了眼，又挥刀冲着这女人一阵乱 砍。这女人立刻被砍倒在地上。接着这个年轻 人就从这女人的身上跳过去继续追杀药店老 板，直到将他砍翻在地上，又乱砍了一阵，才丢 下菜刀朝门外的街上去了。杂货店老板心有余 悸地说，这个行凶的年轻人他是见过的，曾在 这附近出现过，好像跟药店的老板也认识。但 是，杂货店老板说，他刚刚来这条街上租下这 个店面，跟旁边药店老板没什么交往，所以大 家还不熟悉。 当时石峰跟随两个有经验的刑警又进行 了深入的调查。这个小药店的老板姓呼，叫呼 仲春，现年五十一岁，是清溪乡杜家坎村人。呼 仲春早年曾是乡医，善用本地山上生长的中草 药治疗各种疾病，一直在清溪乡杜家坎村一带 行医。但后来国家有明确规定，在乡村行医的 医生也必须取得医师资格，要有行医执照。呼 仲春行医只是祖传，无法取得行医资格，于是 只好放弃行医，在县城中心广场北面的玄武街 上租了一个店面，开起一爿小药店。据玄武街 上的人说，呼仲春平时在药店里很少出门，卖 药的同时也兼做坐堂中医，偶尔为来买药的人 切脉望诊看一看病，并没有听说他得罪过什么 人。办案刑警又向街上的人询问，现场的另一 个女被害人与呼仲春是什么关系。街上的人 说，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与呼仲春是什么关 系，她平时只是偶尔到小药店来一下，从不与 街上的人打招呼。这时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 是那个女被害人经过抢救已苏醒过来。于是办 案刑警立刻赶来医院。这个女被害人的伤势也 很重，头部有两处刀伤，肩部、背部和两臂也有 几处刀伤。虽然伤口都不是很深，估计是她当 时上前阻拦，被行凶者胡乱砍伤的，但由于有 几处伤及大血管，就还是造成了失血性休克。 办案刑警赶到时，这个女人的神志已清醒过 来。但她面对刑警的提问只是沉默不语，再问 就不停地流泪。经过办案刑警耐心地做思想工 作，她才说出，这个行凶者竟然是她的亲生儿 子。 这女人的话立刻让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 大感意外。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年轻人竞挥刀砍 向自己的母亲呢？但是，这女人说，她也搞不清 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据这女人说，她叫杨 桂芳，现年三十八岁，也是清溪乡杜家坎村人。 她这一次来县城原本是办事的。她的儿子叫杜 杨，在竹南县第一中学读高中三年级，马上就 要毕业了，所以这一天，学校召开家长会，要跟 准备参加高考的学生家长见一见面，交代一下 关于高考的具体事宜。下午开过家长会之后， 杨桂芳又来到呼仲春的小药店，想顺便带一些 药回去。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时，她的 儿子杜杨竟然也跟过来。当时她已让呼仲春包 好了一些药，正准备走，她的儿子杜杨一步迈 进来，就跟呼仲春争吵起来。杜杨毕竟年轻，火 气很大，就这样跟呼仲春越吵越凶，突然转身 出去，一会儿又拎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冲进 来。呼仲春起先还不肯示弱，索性朝杜杨迎过 来，说看你还真敢行凶不成。没想到杜杨并不 说话，冲着呼仲春就一刀砍过来。呼仲春这才 意识到杜杨是动了真的，连忙转身就跑。杜杨 立刻挥舞着菜刀随后追过来，几刀就砍得呼仲 春鲜血四溅。这个叫杨桂芳的女人说，她是知 道自己儿子的，杜杨平时说话很少，但与人打 架时下手却非常狠。他在学校时，曾一砖头将 一个同学拍得头破血流，去医院缝了十几针。 所以，她这时一看儿子要闯下大祸就连忙扑过 来阻拦。可是儿子杜杨这时已经两眼瞪得通 红，竟然冲她也挥起了菜刀。就这样将她砍倒 在地上，又继续去追杀呼仲春，直到将呼仲春 乱刀砍死才丢下刀走了。 当时石峰听了这个叫杨桂芳的女人讲述， 立刻感到有几处疑点。 首先，杨桂芳在呼仲春的药店里买药时， 这个叫杜杨的年轻人一进门就跟呼仲春吵起 中篇小说・独木棺ｊ １９ 来。他们究竟为什么争吵？关于这一点杨桂芳 并没有具体说。问她时，她说她也搞不清楚他 们究竟为什么吵。这显然有些不合情理。当时 杨桂芳就在一旁，杜杨与呼仲春争吵时肯定会 有具体内容，她不可能一句话都没有听到。那 么，会不会是杜杨与呼仲春争吵的事情其实杨 桂芳很清楚，只是不愿说出来？如果真是这样， 她又为什么不愿说呢？其次，杜杨当时是从学 校跟过来的，如果他一进门就跟呼仲春争吵起 来，而且从杨桂芳的讲述可以知道，杜杨只跟 他吵了几句就冲到旁边的杂货店拎出一把菜 刀，这说明他们当时吵得很激烈，而且争吵的 内容应该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情。那么这样一 件严重的事，杨桂芳此前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呢？此外还有最可疑的一点，当杜杨挥舞着菜 刀追杀呼仲春时，杜杨的母亲杨桂芳过来阻 拦，他竟然又挥刀砍向他的母亲。如果说杜杨 当时由于什么事与呼仲春争吵失去了理智，抓 过一把菜刀要杀他还可以理解，那么他的母亲 过来阻拦时，他竟然又用刀来砍他的母亲，这 就很难解释了。究竟是什么事，足以让他愤怒 得把刀挥向自己的母亲？或者再作进一步设 想，杜杨与呼仲春争吵的这件事，会不会也与 杨桂芳有什么关系呢？ 石峰当时就向这个叫杨桂芳的女人提出 这几点疑问。 关于石峰提出的问题，杨桂芳是这样解释 的。第一，出事时她在药店里，呼仲春正在给她 抓药，儿子杜杨突然闯进来好像很激动，跟呼 仲春说话的声音很大，也很快，所以具体说的 什么她确实没有听清楚。等她反应过来，儿子 杜杨就已经跑出去，而且很快又拎着一把菜刀 冲进来。这件事的整个过程很短，因此她根本 来不及搞清楚。第二，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儿 国 子杜杨在当时竟然激动得如此丧失理智。杨桂 芳说，杜杨平时确实很内向，而且从小到大都 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流，所以他每当情绪激 动的时候总能干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 第三，杨桂芳说，这也是让她感到最伤心也最 不能理解的一点，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儿子 杜杨挥着刀追杀呼仲春，她过去提醒他不要这 样冲动时，儿子杜杨竟然转身挥刀朝自己砍过 来。杨桂芳说，她真的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 回事，她也很想问一问儿子。 石峰当时就有一种感觉，这个叫杨桂芳的 女人应该没把所有的实话都讲出来。这时由于 又有了新的案子，一部分警力抽调过去，于是 在石峰的主动要求下，局里就将杜杨的这起案 件交给石峰主要负责。石峰没想到，自己刚来 刑侦队就接手这样一个大案。 于是暗暗憋足劲，一定要尽全力侦破此 案。 、石峰分析，根据当时案发现场的情况，杜 杨身上肯定沾满血迹，因此他离开药店，走在 街上时应该会有人看到。但石峰在玄武街上走 访了一下，因为案发时间是在傍晚，而街灯又 还没有亮，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杜杨。石峰又 到县里的第一中学去了解了一下杜杨的情况。 据学校老师说，杜杨一直住校，应该属于学习 比较好的学生，但不爱说话，在同学中也没有 朋友，平时参加集体活动也很少，给人的感觉 似乎由于什么原因心里总是很压抑。所以，学 校老师说，他这一次出了这样的事学校也感到 很遗憾。这时学校老师又提供了一个线索，说 在出事的前一天，杜杨给他母亲打电话，让他 的母亲来学校开会时，有人听到，他曾在电话 里与他母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但具体争吵的 内容并没有听清楚。所以，学校老师建议石峰， 可以到清溪乡的杜家坎村去了解一下杜杨家 里的情况。 ３ 石峰这一次到杜家坎村，果然了解到一些 很有价值的情况。 杜家坎村在一片大山深处的山岙里，四面 山坡上长满竹林。这是一个古村落，已经约有 一千多年历史，因此村里民风淳朴，也仍然保 持着许多当年的风俗习惯。石峰先到杜家坎村 的村委会了解情况。村干部显然已知道了几天 前发生在县城的事情。据村干部说，杜杨八岁 时就死了父亲，他母亲没再改嫁，这些年一直 是他们母子一起生活。杜杨的父亲叫杜祥林， 当年是死于一场意外事故。那时杜祥林除去种 田，也经常去山上挖竹笋。杜家坎村一带的山 上盛产竹笋，而且品质很好，所以每到季节，村 里的很多人就去山上挖笋，然后背到集市上去 卖。杜祥林一天早晨背着箩筐上山，刚走到村 外的山坡上，突然大叫了一声就从坡上滚下 来。待村里的人们赶到时，他已经人事不醒。当 时乡医呼仲春还在村里，呼仲春看了说，要赶 快送去医院，否则人就危险了。村里的人们一 听立刻将杜祥林放到一辆车上送去乡里的医 院，但他在半路就断气了。村干部对石峰说，杜 家坎村至今仍保持着土葬的习俗。但当时杜杨 和他的母亲杨桂芳孤儿寡母，已无力为杜祥林 做一口棺木，所以还是村委会经过研究，用村 里的集体木料为杜祥林摔了一口寿材。村干部 说，也许杜杨因为他父亲的这场意外受了刺 激，从那以后就很少说话，每天只是埋头看书， 或者一个人坐到村外的山坡上发呆。后来他去 乡里读初中，接着又考到县里读高中，就很少 再回村里来。石峰又问村里的干部，杨桂芳在 村里是怎样一个女人。村干部听了并没有直接 回答，只是看一看石峰，问，你见过杨桂芳吗？ 石峰说见过。村干部反问，你觉得这个女人怎 样？石峰想一想，一时无法回答。村干部又问， 这女人的模样，你觉得怎样？石峰说，我是在医 院见到她的，她当时头上缠满纱布，所以看不 出本来的样子。村干部点点头说，这就难怪了， 杨桂芳是一个……怎么说呢，嗯，这样说吧，是 一个让男人看一眼就会记住的女人。村干部的 这个评价让石峰有些意外。石峰问，为什么看 一眼就会记住？村干部就笑了，说，当然是模样 漂亮，杨桂芳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村干部说 到这里又摆摆手，表示不想再说下去了。 石峰这一次从杜家坎村回来，将了解到的 关于杜杨和他母亲杨桂芳的情况归纳一下，就 大致勾勒出了这母子生活的轮廓。杜杨童年丧 父，一直和母亲杨桂芳一起生活，但由于目睹 了父亲的意外出事，心灵受到刺激，于是从此 沉默寡言。很可能正是因为这种性格，才使他 在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同时，把全部精力都投入 到学习上，所以在学校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 而杨桂芳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石峰就吃不准 了。杜家坎村是一个民风古朴的村庄，仍保持 着许多传统习俗，如果从这一点分析，杨桂芳 死了丈夫之后一直没再改嫁也就可以理解。但 杜家坎村的村干部在说起这个女人时那种欲 言又止的奇怪神情，却让石峰的心里有些疑 惑。石峰感觉到，在杨桂芳和杜杨这母子之间 应该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杜杨在玄武街上的小药店行凶之后，就像 一股烟似的消失了。 这起案件发生之后，竹南县公安局曾立刻 将县城通往外地的所有交通都控制起来。竹南 中篇小说・独木棺Ｉ ２１ 县城有一个火车站，一个长途汽车站。但火车 站只是一个三等小站，每天有一两个班次的普 通列车停靠一下。长途汽车站也只是一些南来 北往的过路车辆。可是案发以后，火车站和长 途汽车站都没有发现杜杨的踪影。当时石峰分 析，在县城的南面是清水江，江上经常有过往 货船。如果杜杨跳上了哪条船，他的去向就很 难判断了。 在这十一年中，石峰对杜杨的这个案子始 终没有放下。 这一次开始清网行动以后，石峰接连破获 了几起十几年前的重大案件，但杜杨的这个案 子却仍然没有头绪。石峰感觉到，杜杨的案子 难就难在他并非惯犯。今天的刑侦技术比起当 年已有了很大提高，如果是惯犯，就极有可能 重复犯罪，这样只要将他当年的ＤＮＡ样本拿 到今天的信息库中比对一下，就很有可能寻找 到踪迹。但杜杨却不是这样的情况。他在十一 年前是一个学习很好的中学生，当时干出那样 的事很可能是出于什么原因一时冲动，事后不 可能再重复犯罪。因此，要寻找他也就很困难 了。 就在这时，石峰突然想起十一年前的一个 细节。 石峰当年去杜家坎村了解情况时，村干部 曾无意中说，杜杨在村里只和一个叫杜凤鸣的 年轻人关系较近。这个杜凤鸣比杜杨大几岁， 是杜杨的一个远房堂兄，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所以感情很深，杜杨平时有什么话都爱对杜凤 鸣说。据村干部说，杜杨与杜凤鸣的关系好，还 因为一件事，就在杜杨的父亲出事前的几个 月，杜凤鸣的父亲也是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死 了。杜凤鸣的父亲叫杜祥福，与杜杨的父亲杜 祥林是堂叔伯兄弟。一天晚上，杜祥福在杜祥 目 … Ｈ 林的家里喝了酒，半夜回家的路上突然失踪 了。直到几天以后，杜祥福的尸体才在村边的 小河里漂起来。当时村里的人们猜测，杜祥福 一定是在那个晚上与杜祥林喝多了酒，回家的 路上不小心跌进河里淹死了。所以，后来杜杨 的父亲杜祥林也出事以后，杜凤鸣与杜杨同命 相怜，两人的关系也就更加密切。当时石峰得 知这个情况，曾在村里找到这个叫杜凤鸣的年 轻人。但据杜凤呜说，杜杨当初在村里确实与 他关系很好，可是这一次发生这件事以后，他 就再也没有跟他联系过。此时石峰想，在这十 一年中，杜杨会不会又与这个杜凤鸣有过联系 呢？ 于是石峰决定，再次到杜家坎村找杜凤鸣 了解一下情况。 ４ 喂，你是杜杨吗？ 我是……杜杨。 我是竹南县公安局的石峰。 知道…… 几天前，我们通过电话。 是…… 你考虑得怎样了？ 我……还没想好。 你还有什么顾虑？ 提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 你们，是怎样知道我电话的？ 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吗？ 对……我想知道。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杜凤鸣，你应该还记 得吧？ 嗯……你是不是给他打过电话？ 哦……我想到了，但是这件事跟杜凤鸣没 有任何关系。 这我们了解，杜凤鸣还曾在电话里劝你投 案。 石警官，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你问吧。 如果我回去投案，会怎样判我？ 具体怎样判，这是法院的事。 也就是说，你不能给我任何承诺？ 可以这样说。 那我回去投案……还有什么意义？ 至少有两点，应该是可以肯定的。 ……什么？ 第一，主动投案可以争取主动。第二，你从 此就可以结束这种逃亡生活。 嗯…… 杜杨，这十一年，你的日子肯定很不好过 吧。 好吧……我再考虑一下。 你不用再考虑了，我们不能这样无限期地 等下去。 我曾对你说过，当年发生这件事……是有 原因的。 对，我也告诉过你，无论什么原因，你都可 以回来向我们讲清楚。 可是……这件事，讲不清楚…… 杜杨，我可以告诉你，你的这个案子，当年 就是我经手的，所以，我对你的情况很了解。你 那时是一个学习很好的高中生，突然发生了这 样的事，就是你学校的老师也都感到遗憾，所 以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很特殊的原因。 不过，无论什么原因，你都可以讲出来。 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为什么说晚了？ 、 事情……已过去得……太久了…… 没关系，无论事情过去多久，只要你回来， 都可以讲清楚。 我再……想一想…… 杜杨，我可以告诉你，现在还有一点，应该 对你有利。 什么？ 我查过你的档案，在发生这起案件时，你 的实足年龄还不满十八岁，属于未成年人，根 据我们国家的法律，未成年人犯罪是可以从 轻、减轻处罚的，这一点，你应该懂吧？ 好……好吧。 杜杨，我们说定了？ 嗯…… 现在请你告诉我，你在哪？ 我在，内蒙。 我去接你。 不，还是……我自己回去吧。 好，我等着你。 ５ 杜杨走进竹南县公安局时，是凌晨三点。 石峰已在这里等了他三十多个小时。石峰在卷 宗里已无数次看过杜杨的照片，但此时站在面 前的这个年轻人，却无法让人相信，他跟照片 上会是同一个人。眼前的杜杨满脸痤疮，头发 蓬乱，穿着一身已看不出颜色的廉价迷彩服， 俨然是街上的一个农民工了。但他的神色很坦 然。 他对石峰说，我是杜杨。 石峰示意了一下，让他坐下。 杜杨淡然一笑说，我还是站着和你说话 中篇小说・独木棺１ ２３ 吧。 杜杨的声音有些嘶哑，但语气很平缓，似 乎不像一个年轻人在说话。他告诉石峰，他这 些年已跑过很多地方，但他一ＩＬ，里很清楚，他总 有一天会这样回来。石峰点点头说，好吧，你现 在可以说一说当年的事了。石峰这样说着又伸 手示意了一下。杜杨就在石峰对面的椅子上坐 下了。他低头沉思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说，我知 道，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理解，十一年前，我为什 么会突然做出那样的事。不仅别人不理解，杜 杨说，就是我自己也不理解……自从那件事以 后，我就再也没跟我的母亲联系过，我相信，我 的母亲也不想再联系我。这也正是我们一直想 知道的，石峰说，你当时，究竟为什么要伤害你 的母亲？ 这件事……很难说清楚…… 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讲出来。 好……好吧…… 杜杨又沉思了一下，说，这还要……从我 父亲的那场意外说起…… 杜杨这样说着，忽然看了石峰一眼。 石峰问，你想抽烟？ 杜杨点点头。 石峰掏出香烟，抽出一支递给杜杨，又打 着火机为他点燃。杜杨显然已很长时间没有抽 烟了，他先是深深地吸了几口，然后才对石峰 说，这件事已过去二十一年了，那时他只有八 岁，但是对一些细微的事已有了记忆。他清楚 记得，在出事的那个早晨，父亲原想吃过早饭 再去上山的，但母亲一直催促他快些出门，说 挖笋最好要带着露水，这样竹笋才会鲜嫩。于 是，父亲就一边吃着饭团背起箩筐匆匆上山去 了。当时父亲临出门还回头对他说了一句话， 父亲笑一笑说，今天的饭团好香啊。所以后来， 的饭碗用力摔到地上。但后来他向母亲问起， 那天晚上究竟为什么和父亲争吵。母亲对此事 却矢口否认。母亲说，那一晚她还为杜杨的父 亲买了一小壶酒酿，怎么会和他吵架呢。 石峰听到这里，看着杜杨问，你的意思是 说，你对父亲的死有怀疑？ 杜杨点点头说，是。 石峰问，你怀疑什么人？ 杜杨说，我怀疑呼仲春。 你是说，你怀疑呼仲春害死了你父亲？ 是。 你有什么根据吗？ 我一直觉得呼仲春……和我母亲…… 杜杨说到这里，就把头埋下去。 石峰已经听懂了，杜杨是怀疑呼仲春和他 母亲有那种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所以由此怀 疑，呼仲春和他母亲合谋害死了他的父亲。杜 杨慢慢抬起头说，对，我不仅这样怀疑，而且相 信事实就是这样。杜杨说，其实这些年，母亲和 呼仲春的事村里一直有风言风语。但是，尽管 他也隐隐感觉到，母亲和呼仲春的关系似乎确 实不太正常，他却始终不愿相信这件事是真 的。后来呼仲春离开杜家坎村，去县城开药店， 杜杨的心里才总算踏实了一些。他觉得这个人 不在村里了，也许今后就不会再有关于这件事 的传言了。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在县城读 高中时渐渐发现，母亲竟然还经常来县城。尽 管每次都是以来学校看他为由，临走时却总会 去呼仲春的那爿小药店。也就从这时，杜杨终 于确信，看来村里关于母亲和呼仲春的传言是 确有其事了。这时杜杨毕竟已读高中，不仅有 文化知识，也已经有了相当的分析判断能力。 他将童年记忆中的一些细节拼凑起来，再加上 后来的一些事情，也就断定，当年父亲绝非死 中篇小说・独木棺｛２５ 于那样一场意外事故。呼仲春，甚至还有母亲， 他们一定在暗中对父亲做了什么手脚。也就从 这时开始，杜杨对母亲的行踪就更加留意了。 杜杨说，在十一年前出事的那个傍晚，他 已经预感到，母亲来学校开完家长会又会去找 呼仲春，于是就尾随着母亲从学校出来。他在 这个傍晚已经想好，他这一次一定要搞清楚， 母亲和呼仲春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在后面 跟着母亲来到玄武街，果然看见母亲进了呼仲 春的小药店。当时杜杨想了一下，就径直朝小 药店这边走过来。就在他走到药店的门口时， 刚好听到呼仲春在里边说话的声音。呼仲春显 然是在对母亲说话，他的声音冷冷的，而且有 些不耐烦。他说，我已经等你十年了，如果再这 样偷偷摸摸的下去，或者你一个月只来我这里 一次，我已经没有这个耐心了，我现在告诉你， 你只有两条路，要么立刻嫁给我，索性堂堂正 正地来当药店的老板娘，要么我就把当年的那 件事说出去，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已经想好 了，我还要去公安局报案，告诉警察当年杜祥 林究竟是怎样死的，如果你都不怕，我还怕什 么呢？大不了大家一起鱼死网破。杜杨也正是 听了呼仲春的这番话，立刻证实了自己多年来 的所有猜测和怀疑。他这时毕竟已经十八岁， 他已经懂得，自己作为父亲的儿子，如果父亲 死于非命，他就有责任为父亲讨回公道，也有 责任向地下的父亲作一个交代。于是他立刻推 门闯进小药店。当时呼仲春看到杜杨，立刻吓 了一跳，但随之就镇定下来，浅笑着问他来干 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找他的母亲。杜杨 盯着呼仲春说，你刚才说什么？呼仲春眨眨眼 说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啊？杜杨说，你 说，要把我父亲当年真正的死因去告诉警察， 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这时呼仲春就掉下脸 目 麟… … 来，对杜杨说，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干嘛来问我？ 你去问你母亲好了，她应该比我更清楚！当年 的事要不是我，她也不会有今天呢！也就在这 时，杜杨只觉浑身的血液一下都涌到头顶上 来。他这时才突然意识到，父亲在临死前出现 那样一些症状，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会不会是 吃了什么有毒的食物？而呼仲春是多年的乡 医，对各种毒药的毒性应该很在行，所以，肯定 是他和母亲合谋将父亲毒死的。杜杨想到这里 就用两眼死死地盯住呼仲春。他又想起父亲临 死前趴在地上抽搐时的样子，还有嘴角淌出的 那些可怜的白沫。而呼仲春此时却仍然似笑非 笑，那神情似乎在说，事情就是这样，你如果想 怎样随你便就是了。杜杨盯着呼仲春看了一 阵，突然转身冲出门去。他刚才进来之前已经 看到，在药店的旁边是一家杂货店。他冲进那 家杂货店抓起一把菜刀又奔回来，然后不顾一 切地扑向呼仲春……就这样，接下来事情就发 生了。 石峰想一想，问，你父亲出事，距现在多久 了？ 杜杨说，二十一年，我当时只有八岁。 嗯，如果现在去村里，你还能找到当时出 事的地点吗？ 你是说，我父亲当时从山上摔下来的地 方？ 对。 应该……能找到，那个地方我记得很清 楚。 好吧，我们现在去杜家坎村。 ６ 石峰已经意识到，杜杨的这个案子没有这 样简单。 来到杜家坎村已是中午。杜杨果然很快就 找到了他父亲当年出事的地点。石峰为稳妥起 见，又来到杜家坎村的村委会。这时杜杨的远 房堂兄杜凤鸣已是村长。石峰说明了来意，杜 凤鸣立刻表示村里一定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 于是去村里请来几个当年的村干部。经大家回 忆和辨认，确定这里就是杜杨的父亲当年从山 上摔下来的地方。这里离村庄很近，只有不到 三百米，是在一面山坡的下面。但石峰来到山 坡上，却觉得这里并不很陡峭，即使失足掉下 去应该也不会致人于死地。据村里当年的干部 回忆，当时杜杨的父亲是横卧在山坡下面，脸 朝下，两手紧紧地抓着地，浑身不停地抽搐。但 是，据一起来的法医分析，人从高空坠落之后， 身体不停抽搐的现象是极为罕见的，这种抽搐 应该是中毒的症状。石峰由此想到杜杨说过的 另一个细节，杜杨说，他当时曾看到在父亲的 嘴角流出白沫和一些呕吐物。如果这样说，杜 杨的父亲是中毒而死的可能性就更大了。石峰 据此作出一个大胆的推测，杜杨的母亲杨桂芳 与当时村里的乡医呼仲春私通，于是两人一起 合谋，用毒药将杜杨的父亲杜祥林害死。在出 事的那个早晨，杜祥林一边吃着妻子杨桂芳为 他准备的掺人毒药的饭团，一边就出门去山上 挖竹笋。他从家里出来到出事地点，大约三百 米，应该也就是在这时毒药的药效开始发作， 于是杜祥林就从那面山坡上滚落下去。但在当 时，杜家坎村的人们并不知道杜祥林吃过什么 东西，于是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失足从山 上掉下来的。如果这样说，杜杨和母亲赶到时， 看到父亲的嘴角流出一些白沫和呕吐物也就 可以解释了。但是，这些白沫和呕吐物很可能 被他母亲杨桂芳偷偷擦掉了，所以村里的人们 赶来时才没有发现。而呼仲春作为乡医，他再 确认杜祥林是由于从山下掉下来摔伤的，人们 也就更加确信不疑。 石峰想到这里，就决定再一次接触那个叫 杨桂芳的女人。 杨桂芳这时已搬到清溪镇来住。清溪镇是 清溪乡政府的所在地。石峰已在杜家坎村了解 到，十一年前，在发生那起案件以后，杨桂芳就 将村里的房子卖掉了，在清溪镇的街上开了一 间小杂货店。石峰在一个上午来到清溪镇，和 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同事。杨桂芳的这间小店 很不起眼，看得出是小本生意，只卖一些香烟 饮料和零星的Ｅｌ用品。杨桂芳身材高挑，皮肤 白皙，给人的感觉不太像农村妇女。她虽已将 近五十岁，看上去仍很丰腴，只是在额角有一 道明显的刀疤。她正在店里收拾东西，抬头看 到石峰，稍稍愣了一下，眼里迅速掠过一丝迟 疑。石峰说，我们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杜杨已 回来投案了。 杨桂芳立刻睁大两眼，看一看石峰问，他 现在……好吗？ 石峰点点头说，还好，他已经是一个成年 人了。 杨桂芳的嘴动了一下，慢慢低下头。 石峰说，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杨桂芳抬起头，看着石峰。 石峰说，你应该还记得，当年发生这起案 件时，就是我经手处理的，但你从那时就始终 没有向我们解释清楚，杜杨是你的儿子，他为 什么会用菜刀砍你？ 杨桂芳摇摇头说，我真的不知道……这究 竟是为什么。 石峰突然问，你觉得，会不会与他父亲当 年的死有关？ 中篇小说・独木棺１ ２７ 杨桂芳又愣一下，然后苦笑说，怎么会 ……与那件事有关呢？ 石峰又问，杜杨的父亲杜祥林，当年从山 上掉下来，伤在哪里？ 杨桂芳说，已经过去这样久，记不得了。 石峰说，当时呼仲春，不是给他看过吗？ 是啊……他是给他看过。 呼仲春是怎么说？ 我，真记不得了。 好吧，石峰说，关于杜杨的这个案子，我们 也许还会来找你的。 石峰这样说罢，又和同事对视一眼，就从 杨桂芳的小店里出来。 石峰感觉到了，如果仅凭目前掌握的材 料，这样接触杨桂芳是不会有任何效果的。杜 杨的父亲杜祥林已经死亡二十一年，应该说当 年的所有物证都已不存在了，而另一个重要的 与之相关的人呼仲春，也已在十一年前死了， 现在只凭杜杨的一些童年记忆和猜测怀疑，是 无法让杨桂芳说出真相的。如果要让杨桂芳开 口，只有拿出确凿的证据。 也就在这时，石峰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 法。 石峰想，现在，这个确凿证据唯一可能存 在的地方就是杜祥林的棺木里，所以，要想取 得证据，只有开棺验尸。但石峰也很清楚，开棺 验尸并非易事。在杜家坎村这样一个年代久远 的古村落，开棺会被认为是很不吉利的事，村 人肯定难以接受。 石峰先将这个想法向局里的领导作了汇 报，得到领导认可之后，为稳妥起见又请教了 局里的技侦部门。据技侦部门的同事说，各种 毒药由于化学成分不同，所以稳定性也不一 样，有的毒药进入人体之后，随着人体组织的 囝 Ｙ 分解很快也就分解了。但也有的毒药则具有很 掉了。 强的稳定性，甚至可以在土壤里保存很多年。 但是，技侦部门的同事分析，假如杜祥林当年 还有，杜杨说，进村……能不能给我摘掉 手铐…… 确实是中毒死的，在杜家坎村那样的地方能弄 到的毒药应该只有两种，一种是农药，另一种 则是老鼠药，而根据当时毒物发作的时间和具 体情况分析很可能是一种很小剂量的剧毒，所 以不会是农药，应该是老鼠药。技侦部门的同 事说，如果是毒鼠强就好办了，毒鼠强具有很 强的化学稳定性，即使埋在土壤里二十几年， 应该还可以化验出来。 但是，石峰意识到，这件事还是有些冒险。 开棺验尸在当地毕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 大事，如果验出问题还好说，而倘若没验出问 题，则无法向村里杜姓家族的人交代。石峰考 虑了一下，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杜杨。杜杨这时 已被关进看守所。石峰问杜杨，这件事村里人 是否会激烈反对。杜杨听了想一想说，反对肯 定是会反对的，不过如果石峰决定这样做，他 可以去说服村里人。杜杨说，现在他的堂兄杜 凤呜是一村之长，杜凤鸣是一个通情达理的 人，如果把道理讲给他，应该能说通。 ７ 石峰在一个上午带着杜杨来到杜家坎村。 石峰已来过杜家坎村很多次，所以路已经很 熟。秋天的山里植物仍很茂盛，远远望去，树叶 已有些泛红。警车开过一个山梁就下了公路， 快到杜家坎的村口时，杜杨对石峰说，我想 ……求你一件事。 石峰回头看一看他，点点头说，你说吧。 杜杨说，能不能……把警车的警笛关掉。 石峰示意了一下，车上的同事就将警笛关 石峰想了一下，没有回答。 杜杨说，我既然已经回来投案，就不会再 逃跑，而且…… 他这样说着，把脸转向车窗外面，朝街上 的村人看一眼。 石峰又想了一下，拿过一件衣服，搭在杜 杨的手铐上了。 杜杨没有估计错。杜凤鸣村长听石峰说明 了来意，稍稍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而且特意 叫了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带上工具一起来到杜 杨父亲的墓地。墓地上长满荒草，坟包也已经 模糊不清。几个年轻人用铁锹挖了一阵，坟坑 里渐渐的就出现了一根粗大的原木。石峰知 道，这是杜家坎村的风俗，装殓非正常死亡的 人一般不用棺椁，只用一根这样的原木，从中 间劈开，挖出一个人形的凹槽，将尸体扣在里 面。杜家坎村的人相信，这样死者的灵魂才会 得到安息。原木被几个年轻人从坟坑里抬出 来。当年的铁钉已经锈蚀，只好用斧子把原木 劈开。尸体经过二十一年已经腐朽，只剩了一 具干枯的白骨。法医先对尸体全身的骨骼做了 一下检查，没有发现明显的骨折，而且死者的 颅骨完好无损，这也就进一步说明，当年死者 从山上掉下来时，头部并没有受到致命的创 伤。然后，法医又在尸身腹腔的部位取了样本。 杜风鸣村长按杜家坎村的风俗为死者祭奠了 一下，就又重新下葬了。 杜杨重新回到警车上时，对石峰说，谢谢 ……你。 石峰看一眼杜杨，没有说话。 杜杨说，我是……替我的父亲感谢你。 石峰点点头说，我知道，不过……他又很 认真地看看杜杨，我现在要告诉你，第一，彻底 查清这件事，是我的职责，所以，你不用谢我。 第二，即使化验有了结果，真地证实了你的猜 测，这也不能成为你杀害呼仲春和伤害你母亲 的理由，你懂吗？ 杜杨说，我懂，我做的事……我愿意承担 责任…… 石峰的心里很清楚，即使这一次开棺验尸 没有任何结果，根据目前撑握的情况，至少也 已经可以确定几件事。第一，杜杨的母亲杨桂 芳与呼仲春之间确实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第二，关于杜杨的父亲杜祥林当年的死因，杨 桂芳在呼仲春的手里应该有什么把柄。第三， 杜祥林当年究竟是怎样死的，确实存在诸多疑 点。第四，在杜祥林出事之前，应该因为什么事 曾与杨桂芳发生过激烈的争吵，而杨桂芳不知 出于什么原因又一直不肯承认。但有一个问 题，石峰始终想不明白，根据在杜家坎村的调 查，呼仲春很多年前就已死了女人，一直鳏居， 如果杨桂芳确实与他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而 两人又已经成功地合谋将杜祥林害死，他们完 全可以如愿以偿地明媒正娶到一起，后来为什 么还一直偷偷摸摸地只在暗中来往呢？石峰 想，在这个叫杨桂芳的女人身上，很可能还有 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技侦部门的化验结果很快出来了。果然， 在杜祥林的尸体中发现了毒鼠强的成分。由此 可以肯定，杜祥林在二十一年前确实不是因为 从山上掉下来摔死的，他的真正死因是食用了 带有毒鼠强的食物。如此一来，杨桂芳也就有 了重大嫌疑。 石峰立刻对杨桂芳进行了传讯。 但让石峰没有想到的是，杨桂芳来到刑侦 中篇小说・独木棺｝２９ 队，一直神情自若，面对石峰的问话回答得也 很平静。于是，石峰决定不再绕弯子，索性对杨 桂芳的讯问直截了当。 ８ 杨桂芳，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儿子杜杨的事。 嗯，也可以这样说。但你知道，是关于杜杨 的什么事吗？ 他在十一年前，杀死了呼仲春。 杜杨为什么杀死呼仲春？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清楚。 杨桂芳，再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要如实回答。 嗯。 你和呼仲春，是什么关系？ 你问……什么时候？ 怎么，这与时间有关系吗？ 是，有关系。 好吧，你具体说一下。 在杜祥林出事以前，我与呼仲春没有任何 关系…… 等一等，你说在杜祥林出事前，你跟呼仲 春没关系？ 是。杜祥林出事以后，我和他……是那种 男女关系。 你的儿子杜杨，在那个晚上杀死呼仲春， 与你们的关系有关吗？ 我……不知道。 在此之前，你和呼仲春的关系，你儿子杜 圈 … 杨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 杨桂芳，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 嗯。 几天前，我们去杜家坎村，对杜祥林开棺 验尸了。 我……已经听说了。 你听谁说的？ 村里人……告诉我的。 现在，我们对尸体化验的结果也已经出来 了。 嗯…… 我问你，杜祥林当年究竟是怎样死的？ ……我再问你一遍，杜祥林当年，是怎样 死的？ ……杨桂芳，请你回答问题。 我只知道……他是从山上掉下来摔死的。 但是，我们化验证实，从山上掉下来不是 他的真正死因。 这我就……不清楚了。 杨桂芳，十一年前，在出事的那个晚上，杜 杨闯进小药店时，曾听到呼仲春对你说了一番 话，现在，你能把他当时说的什么，在这里再说 一遍吗？ 时间已经过去这样久，我……记不清了。 好吧，我可以提醒你，当时呼仲春对你说， 他不想再跟你这样偷偷摸摸下去，他要你嫁给 他，他还威胁你说，如果你再不答应，你就要到 公安局举报你，索性将杜祥林真正的死因都说 出来。他当时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要到 公安局举报你什么？ 我……不知道…… 杨桂芳，杜祥林究竟是怎样死的？ 我……确实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吗？ 是…… 那好，我告诉你，根据我们化验，在杜祥林 的尸体中发现了毒鼠强。 ……杨桂芳，你现在还说不知道吗？ ……杨桂芳，你如果再不说，只会让自己 更被动。 好吧……杜祥林吃的毒鼠强……是我放的。 你怎样放的？ 在……他的饭团里…… 你一个人干的，还是和别人一起干的？ 我一个人干的。 呼仲春没有参与此事？ 没有。 但他知道这件事，对吗？ 是……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在你动手以前， 还是以后？ 在……杜祥林出事以后。 也就是说，他事先并不知道你要做这件事？ 是。 他具体是怎样知道的？ 他是医生，立刻就看出来了。 所以，他后来一直用这件事威胁你？ 嗯。 好吧，杨桂芳，现在你具体说一下，这究竟 是怎么回事。 好……好吧…… ９ 杨桂芳想了一下，说，我先说……杜祥林 是怎样死的吧。 石峰点点头说，可以。 中篇小说・独木棺ｌ ３１ 杨桂芳说，我确实是用毒鼠强把杜祥林害 死的。杜祥林曾对我说过，毒鼠强的毒性很大， 如果人吃了，走不出五百步就会死。我事先已 经估算好了。当时杜祥林每天早晨要去山上挖 白了，当时杜祥林脸色铁青，嘴唇发黑，吐出的 白沫里还有一些食物，这显然是中毒的症状， 所以，他当即断定，杜祥林并不是从山上掉下 来摔成这样的，而应该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 西。但他当时并没有声张，而是用手绢将杜祥 竹笋。我家是在一个石坪上，上山要经过一个 很大的陡坡，从我家到那个陡坡刚好要走五百 步左右。所以，在那个早晨，我先将毒鼠强放进 饭团，又装在一个饭包里，然后让杜祥林一边 吃着出了家门。就这样，他走到那个陡坡时药 性刚好发作，于是就从坡上摔下去了。我带着 儿子杜杨是最先赶到的。当时杜祥林还没有 死，只是趴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吐着白沫。我立 刻有些担心，害怕他说出自己是中毒之类的 话。但接着我就发现，他只是在一下一下地喘 气，已经说不出话了。这时呼仲春也赶来了，我 的心立刻又提起来。呼仲春毕竟是医生，我担 心他看出杜祥林是中毒。但呼仲春并没有说什 么。他先是翻开杜祥林的眼皮看了一下，然后 就将他嘴角的白沫擦掉了。这时村里的人们也 都赶过来。呼仲春对村里人说，杜祥林是从山 上摔下来的，要赶快送医院，再迟恐怕人就危 险了。就这样，杜祥林在送去医院的路上就断 气了。当时并没有人怀疑杜祥林的死因，我以 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但几天以后的一个晚 上，呼仲春突然来找我。他让我到他家里去一 下，说是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要给我看。我当 时不知他要给我看什么，于是就跟着他去了。 到了他家，他拿出一块手绢。他问我，还认不认 识这块手绢。我看了看，说不认识。他就笑了， 说，他就是用这块手绢擦掉杜祥林嘴角的白沫 的。然后他就问我，杜祥林究竟是怎样死的。我 说，是从山上掉下来摔死的。他摇摇头说，这样 的话骗村里人可以，但骗他是骗不了的。他说， 他在那个早晨赶到时，一看杜祥林的样子就明 林嘴角的白沫擦掉了。他之所以让村里人赶快 送杜祥林去医院，是因为他发现，在地上还有 一些杜祥林吐出的东西，他担心被村里人看 见，而且他已估计到了，从杜家坎村到清溪镇 上的医院要走很远的山路，所以杜祥林应该在 半路就会断气。果然，杜祥林还没到医院就被 拉回来了。 杨桂芳说，她当时听了呼仲春的话立刻就 明白了，呼仲春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但她还是 搞不懂，既然呼仲春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他为 什么一直没有说出来。这时呼仲春将那块手绢 在杨桂芳的面前抖了抖，又说，这块手绢就是 证据，我只要把它交给公安局，让他们化验一 下，杜祥林的死因立刻就清楚了。呼仲春这样 说着又笑了笑，现在杜祥林刚刚下葬，公安局 只要把他挖出来，让法医验一验尸体就可以 了。杨桂芳一听呼仲春这样说，脸上立刻变了 颜色。杨桂芳心里当然清楚，呼仲春是一个很 好色的男人。于是她沉了一下，问，你想怎样 ……就直说吧。呼仲春点点头，说好吧，我想怎 样你心里当然明白，只要你今晚不回去，这件 事，我就忘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想起来。呼仲 春这样说罢，就将杨桂芳拉到里面的床上。但 这一夜杨桂芳还是没有留在呼仲春的家里。杨 桂芳对呼仲春说，她的儿子杜杨只有八岁，他 一个人在家里她不放心。呼仲春听了，这才让 杨桂芳回去了。可是从此以后，呼仲春就经常 叫杨桂芳去他那里，有的时候索性就在杨桂芳 的家里。杨桂芳虽然并不情愿与呼仲春这样的 目 … 男人保持这种关系，但她很清楚，自己的把柄 攥在呼仲春手里，他随时都有可能去公安机关 告发自己，所以尽管不情愿，也就只好勉强跟 他维持这种关系。 石峰问，后来的十年中，呼仲春就是用这 件事一直要挟你？ 杨桂芳点点头说，是。 你和他的这种关系，你的儿子杜杨始终没 有察觉吗？ 我想……应该是有察觉的。 他没有问过你？ 也……问过。 什么时候？ 那一年，杜杨在乡里的中学读初三，一天 下午他回来取衣服，刚好碰到呼仲春在我家 里，当时……我和他并没干什么，但杜杨的脸 色立刻很难看。我的心里当然明白，村里关于 我和呼仲春的事已经有些风言风语，杜杨虽然 在乡里上学，应该也会听到一些。但我还是给 杜杨解释，我说，我身体不舒服，请呼仲春来给 看一下。杜杨却并不听我解释，立刻毫不客气 地就将呼仲春从我家撵走了。然后，杜杨问我， 究竟跟呼仲春怎么回事。我是怎样给他解释的 已经记不得了，但杜杨当时说了一句话，我记 得很清楚，他说，他早晚要杀了呼仲春。 十一年前的那个晚上，又是怎么回事？ 那一次，是杜杨的学校开家长会。 等一等，在那个晚上的前一天，杜杨跟你 通电话时，你们曾在电话里争吵过？ 是……我记得，有这回事。 你们是为什么事争吵？ 当时杜杨先告诉我去学校开家长会的事， 然后问我，这次去县城是不是又要去找呼仲 春。我说是，我要去他那里取一些药。杜杨一听 立刻就跟我在电话里吵起来。 你在那个晚上，真的是去呼仲春那里取药 吗？ 当然不是。我在那个晚上去找呼仲春，本 来是想跟他最后谈一次的。我已经想好了，就 算呼仲春一直没有把杜祥林的真正死因给我 说出去，可是我跟他保持了十年那种关系，也 算对得起他了，他总不能这样纠缠我一辈子， 所以，我想告诉他，我们两人相互欠的账已经 两清了，今后可以各走各的了，谁也不要再找 谁的麻烦了。其实我已经想到了，我如果这样 对呼仲春说，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用杜 祥林的事威胁我。但我已经想不出任何办法， 我心里很清楚，我儿子杜杨已经大了，这种事 已经再也瞒不过他了，所以不管呼仲春是否同 意，我都不能再跟他保持这种关系了。果然，在 那个晚上，我刚刚跟呼仲春说了这番话，他立 刻就发起火来。呼仲春这个人发火跟别人是不 一样的，他并不大嚷大叫，他越发火说话的声 音就越低，但说出的话却非常阴狠。他告诉我， 如果我真地离开他，他就要去公安局举报我。 也就在这时，我儿子杜杨突然闯进来。这时我 已明白，杜杨在外面已经什么都听到了，所以， 当杜杨从外面拎来一把菜刀时，我立刻意识到 要出大事了。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杜杨竟然会 用刀砍我。这时我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样想 的，他的心里……有多恨我…… 杨桂芳这样说着，慢慢低下头。 １ ０ 石峰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在此之前，石峰一直认为杜祥林的被害， 是杨桂芳和呼仲春共同干的。杨桂芳因为与呼 仲春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所以在呼仲春的唆 使下，或两人一起合谋，将杜祥林杀害了。但根 据杨桂芳的供述却并不是这样。呼仲春是在杜 祥林死后，由于抓住了杨桂芳的把柄并以此相 要挟，才与杨桂芳有了这种男女关系，也就是 说，用毒鼠强害死杜祥林只是杨桂芳一人所 为。但如此一来也就又有了一个问题，杨桂芳 为什么要害死杜祥林？她的动机是什么？石峰 已经注意到，杨桂芳在交待杀害杜祥林的过程 时，只是从出事那天的早晨讲起，而在那个早 晨之前的事情却只字未提。根据杨桂芳的交 待，她在杀害杜祥林之前做了很周密的计划， 由此看来她是早有预谋的，并非一时冲动才做 出这样的事情。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杨桂 芳对杜祥林起了如此的杀心？这时，石峰又想 起杜杨曾说过的那个细节。在他父亲杜祥林出 事的前一天晚上，他们一家人吃饭时，他父亲 杜祥林曾与他母亲杨桂芳发生过激烈的争吵， 当时杜祥林甚至气愤地将手里的饭碗摔到地 上。由此看来，杨桂芳应该做过什么让杜祥林 难以容忍的事情。石峰想到这里就意识到，杨 桂芳应该还没有把全部的事情都说出来。 石峰立刻决定，继续讯问杨桂芳。 这一次对杨桂芳的讯问竟然很顺利。杨桂 这件事还涉及到另一个人，现在人已经都死 了，而且她已承认，杜祥林确实是她害死的，所 以……过去的事情是不是就不要再说了。但石 峰告诉她，不行，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交待 清楚。石峰对杨桂芳说，杜祥林毕竟是你的丈 夫，你杀死他，一定有什么很特殊的原因，这个 这个案子就仍 好……好吧…… 中篇小说・独木棺ｌ ３３ 杨桂芳点点头说，那……这件事，就要从 头说起了…… 杨桂芳说，她之所以杀死杜祥林，是因为 一个叫杜祥福的男人。石峰听到杜祥福这个名 字，立刻觉得有些耳熟，接着就想起来，他当年 去杜家坎村调查时，曾听村里人讲，杜杨的堂 兄杜凤鸣，他的父亲就叫杜祥福。这个人是在 杜祥林死前几个月出事的，好像是和杜祥林一 起喝了酒，回家时掉进河里淹死的。对，杨桂芳 说，就是这个杜祥福，他是杜祥林的远房堂兄。 杨桂芳说，她当年生了儿子杜杨以后，杜祥林 的身体就出了问题，渐渐做不成那种男人的事 了。而且，杜祥林自从身体出了这样的问题，脾 气也渐渐变了，说话越来越少，做事也越来越 古怪。就这样，杨桂芳说，后来她就跟村里的杜 祥福偷偷好上了。当时杜祥福在杜家坎村是有 名的壮汉，一次可以吃半锅米，在田里也像牛 一样能干。而最让杨桂芳动心的是，杜祥福对 她很好，真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心疼。那时杜 祥福的女人已经病死几年，所以，杨桂芳想的 是，如果有一天真能和杜祥福这样的男人生活 在一起，这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当时由于他 们两人做得很谨慎，所以很长时问，村里一直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但后来还是被杜祥林发觉 了。那一次是杜祥林去清溪镇的集市上卖竹 笋，走到半路自行车坏了，于是只好又折回来。 但这时杨桂芳已将杜祥福叫到家里，两人正在 一起。杨桂芳一听到杜祥林竟突然回来了，正 在外面砸门，一下就慌了手脚。这时还是杜祥 福急中生智，一边穿衣服一边对外面说，先等 一等，马上就好。然后就来到屋门跟前，拿过一 把斧子在门上敲敲打打。就这样敲打了一阵， 才把门打开。杨桂芳这时也已明白了杜祥福地 用意，于是连忙对杜祥林说，她把杜祥福请来， 芳没再遮遮掩掩。她只是试探着问石峰，因为 原因我们必须要搞清楚，否则，然无法了结。囝 … … 是修一修家里的屋门。当时杜祥林很认真的看 看杨桂芳，又看一看杜祥福，并没说什么就忙 自己的事去了。这以后，杨桂芳以为这件事就 这样过去了。但过了几天，杜祥林突然对杨桂 芳说，他要请杜祥福来家里喝酒。当时杨桂芳 一听立刻就有些警觉起来，试探着问杜祥林， 为什么要请杜祥福喝酒。杜祥林说，前些天你 请他来修屋门，总要感谢人家一下。于是在这 个晚上，杜祥林就把杜祥福请到家里。其实杜 祥林平时并不大喝酒，但在这天晚上，他却和 杜祥福一起喝了很多酒。后来杜祥福就喝得有 些多了，起身要回去。杜祥林说，我送送你吧。 于是杜祥林就将杜祥福送走了。杨桂芳说，在 那个晚上，杜祥林送杜祥福去了很长时间，她 的心一下又悬起来，担心这两个男人会出什么 事。后来杜祥林回来了。她问他，怎么去了这样 久。杜祥林说，他在路上和杜祥福说了一会儿 话。杨桂芳问，说什么了。杜祥林说，只是一些 闲话。杜祥林这样说罢就去睡觉了。但是，第二 天村里就传来消息，说是杜祥福一夜没有回 家，不知去了哪里。杨桂芳一听立刻就有了一 种不祥的预感。杜祥福的家是在山坡下面，中 间隔一条小河。杨桂芳问杜祥林，前一天晚上， 他将杜祥福送到了哪里。杜祥林说，他将杜祥 福送到坡下，快到河边才回来，他是看着杜祥 福朝河边走去的。杨桂芳又问，你昨晚究竟跟 杜祥福说了什么。杜祥林仍然说，没说什么，只 是和他闲扯了一阵。但杨桂芳已从杜祥林的眼 神里看出来，他并没有跟自己说实话，于是也 就越发意识到，杜祥福很可能已经出事了。果 然，几天以后，杨桂芳的感觉就得到了印证。杜 祥福的尸体在山坡下面的小河里漂起来。杜家 坎村的人们这时已经知道，杜祥福在失踪前的 那个晚上曾和杜祥林一起喝了很多酒，于是自 然也就认定，他是回家的路上，从桥上跌下去 淹死的。但是，杨桂芳说，这时只有她的心里最 清楚，杜祥福很可能不是淹死的，至少他的死， 应该与杜祥林有关。 杨桂芳说，她与杜祥福已经好了很长时 间，而且和他在一起时很和谐，也很满足，所 以，她对杜祥福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也正因 如此，她对杜祥福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她觉得 尽管村里没有任何人怀疑杜祥福的死因，但 是，她也不能让杜祥福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她一定要向杜祥林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 事。于是一天晚上，她对杜祥林说，杜祥福的事 要发了。杜祥林听了先是一愣，然后看一看她 说，杜祥福已经死了这样久，这件事怎么会又 发起来？杨桂芳说是啊，村里一直怀疑杜祥福 的死因，现在，听说已经有人告到县里的公安 局去了。杨桂芳这样说罢，又看一看杜祥林说， 杜祥福究竟是怎样死的，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现在你最好如实告诉我，等公安局的人来村里 调查，我还可以替你说一说话，如果你对我也 不说实话，我可就帮不了你了，你要明白，杜祥 福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毕竟跟你一起喝过酒，所 以不管怎样说，你是脱不掉干系的。杜祥林听 了没有说话，只是眨着眼看一看杨桂芳。杨桂 芳又说，我知道，杜祥福的酒量比你大，所以那 天晚上，他只喝了那样一些酒，是不可能跌进 河里淹死的。这时杜祥林又看一看杨桂芳，然 后说，我先问你一件事吧。杨桂芳点点头说，可 以，你问吧。杜祥林问，你跟杜祥福，究竟有没 有那种关系？杨桂芳稍稍愣了一下，反问说，你 觉得，我和杜祥福有没有那种关系呢？杜祥林 就笑了，他说，我不是觉得你们有没有，其实我 早就知道，你和杜祥福肯定是有那种事的。杜 祥林说，你知道我是怎样知道的吗？我闻到了 中篇小说・独木棺Ｊ ３５ 你身上的气味，我这几年一直跟你做不成那种 事，可是你的身上却经常有男人的气味，这气 味是从哪来的呢？后来我就开始怀疑杜祥福 了，因为我发现，你在村里时，看杜祥福的眼神 块石头，就在杜祥福走到桥上时，在他的头上 用力砸了一下。杜祥福只哼了一声就栽到河里 去了。杜祥林说，就这样，他把杜祥福解决了 不太对劲。我那一次去清溪镇卖竹笋，是故意 折回来的，我就是想看一看，我走以后杜祥福 会不会来咱家里。果然，这一次被我撞到了，虽 然杜祥福当时做得很自然，你和他配合得也很 好，但我还是什么都明白了。我的脾气就是这 样，我用的东西是不准别人碰的，别人一旦碰 过我就不想要了，可是你被杜祥福碰过了，我 又不能不要你，所以，我就只好不要他了。杜祥 林说话的口气很淡。但杨桂芳还是感到全身立 刻僵住了。尽管杨桂芳已经想到，杜祥福的死 应该与杜祥林有关，但这时杜祥林这样说了， 还是让她感到无法接受。她看着杜祥林，她想， 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把自己心爱的男人杀死 了。她原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后半生的寄托， 后半生的幸福，她还在希翼着有什么机会，有 一天可以离开杜祥林，和杜祥福生活在一起。 但是，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把自己后半生 的希望都给毁了。 杨桂芳深深喘了一口气，然后问，出事的 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祥林说，很简单，他和杜祥福喝酒的时 候，趁他不注意，在他的酒里放了一些毒鼠强。 他曾听村里的呼仲春说过，毒鼠强的毒性很 大，人吃了走不出五百步就会断气。他预先已 经计算过，从家里到山坡下面的那条小河刚好 是五百步左右。所以，在那个晚上，他让杜祥福 喝了放进毒鼠强的酒之后，就送他出来。但是， 很可能是毒鼠强放少了，杜祥福一直走到河边 药性仍然没有发作。这时眼看着他过了河上的 小桥就要到家了。于是，杜祥林从地上抓起一 杨桂芳说到这里，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石峰问，这就是你杀害杜祥林的原因？ 杨桂芳点点头，说是。 杨桂芳说，其实她在决定杀死杜祥林之 前，也曾犹豫了很长时间。她已经清楚地知道， 杜祥林做出这样的事，也就注定她和他不可能 再生活在一起了。但杜祥林的脾气她也是知道 的，杜祥林不可能同意让她离开他。而且在杜 家坎村，离婚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并不 是轻易就可以离掉的。而自从杜祥福死后，杜 祥林一直在偷偷地吃什么药，似乎男人的机能 正在一点一点恢复。这也就更加让杨桂芳难以 接受。杨桂芳知道，她这时已经不可能再跟杜 祥林做那种夫妻的事了。也就是在这时候，她 冒出了那个可怕的想法。杨桂芳说，她在事先 做了周密的计划。其实就在她决定实施这个计 划的前一天晚上，她还曾试探过杜祥林。当时 他们一家人正在吃晚饭，她问杜祥林，如果有 一天，她决定离开他，他会不会答应。她在当时 这样问杜祥林，心里想的是，如果杜祥林答应， 肯让她离开他，她还是不做这件事情。但杜祥 林听了当即就把手里的饭碗用力摔到地上，他 说，你不要想这件事了，我和你生同床，死同 穴，永远也不会分开的！杨桂芳说，也就是杜祥 林的这番话，终于让她下定了决心。 石峰问，杜祥福的事，呼仲春知道吗？ 杨桂芳说，他应该……是知道的。 圈 石峰说，你怎么知道，他知道呢？ 杨桂芳说，呼仲春说话曾透露过，他说，杜 祥福是冤死鬼，杜祥林是讨债鬼，这两个男人 都白活一世了，所以，呼仲春从一开始就应该 什么都明白的。 这起案件到这里，是石峰怎么也没有想到 的。从十一年前杜杨在县城中心广场北面的玄 武街上持刀故意杀人，砍死呼仲春，砍伤他的 母亲杨桂芳，继而牵扯出二十一年前，杨桂芳 用毒鼠强害死她的丈夫，也就是杜杨的父亲杜 祥林，进而又牵扯出杜祥林因为自己的妻子杨 桂芳与杜祥福私通，将杜祥福杀死。石峰将这 一连串的事件梳理起来就发现，在这些事件之 间确实存在着直接的因果关系。石峰立刻将案 情向局里作了汇报。 局里当即决定，为将案情彻底查清，对杜 祥福开棺验尸。 石峰这一次直接给杜家坎村的村长杜凤 呜打了一个电话。杜凤鸣村长听了，在电话里 稍稍沉了一下，说，其实这件事，他知道迟早会 这样做的。石峰问，为什么。杜凤呜村长说，尽 管当年出事时他只有十二岁，但他还是有一种 感觉，似乎他父亲的死应该有什么问题。好吧， 杜凤鸣村长说，公安机关决定怎样做，杜家坎 村配合就是了。 对杜祥福的开棺验尸也进行得很顺利。杜 祥福是埋葬在山坡下面的小河边，在一棵巨大 的樟树底下。由于他也是非正常死亡，所以棺 椁同样是一根原木。但毕竟已过去二十一年， 棺椁和铁钉都已糟朽，于是杜凤鸣村长就亲自 动手，用斧子将棺木劈开了。杜祥福的尸体已 经完全干枯，法医做了仔细的检验，发现在颅 骨的顶部有一处塌陷性骨折。根据分析，在那 个出事的晚上，如果杜祥福的确因为喝多了酒 自己从桥上栽到河里，撞到石头上，受伤的部 位不可能是在头顶的这个部位。由此也就可以 断定，当年杜祥林对杨桂芳所说的话应该属 实，他是在杜祥福上桥的一瞬，在后面用一块 石头砸在他的头部，致使杜祥福栽到河里的。 几天以后，技侦部门对杜祥福尸体样本的 化验结果也出来了。石峰看到尸检报告，终于 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报告上说，在杜祥福的体 内发现了毒鼠强成分。 １ ２ 杜杨，你的案子已经移送检察院了。 我……听说了。 你还是坚持，不请律师吗？ 是。 好吧，到时候，法院会为你指定律师的。 我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我知道你关心什么事。 我父亲……・ 嗯，我可以告诉你，在他的尸体内，发现了 毒鼠强。 还……还有呢？ 以后吧，也许，我会告诉你。 责任编辑晓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