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科凤
来源:《时代文学·理论学术版》2007年第07期
现代语言学认为,声调是声音的高低升降曲折的变化,属于非音质音位,它本身并不在语流中占据某一片段,它必须附着在某一个音节之上才能显示出自己作为音位的作用,但是却能够起到区别意义的作用。汉语属于汉藏语系,声调是汉藏语系区别于印欧语系的最重要特征之一,而且声调在我国传统的音韵学研究中也历来备受关注和争议。
一、汉语声调的起源
按照现在通行的说法,古代汉语的声调有两种说法:一是南朝沈约等人提出的“四声说”,将汉语语音分为“平、上、去、入”四个声调;第二种是南朝周德清的《中原音韵》将汉语语音分为“阴、阳、上、去”四种声调。这里我们说这两种说法仅是发现者发现声调的早晚以及给声调的命名有区别,或许这正是反映了汉语语音的变化,但并不能说这就是汉语声调的起源。王力先生在《汉语音韵学》(中华书局1981年重版)中谈到声调问题,他认为古代大约是有声调存在的。可以举出两个理由:第一,在《诗经》的用韵里,我们虽看见古调类不与今调类相符,但现在我们同时注意到之幽宵侯鱼支等部平上入三声的畛域并未完全混乱,尤其是入声与平声往往不混。顾炎武云“其入与入为韵者十之七八,与平上去为韵者十之三”。若以祭到队的去声归入古入声,则平上去与入相混者更不及其十一。由此看来,《诗经》是有声调的痕迹的。第二,与汉语同系的藏缅语、泰语等,也都是有声调存在的,可见声调是与“单音语”(monosyllabic language)有密切关系的。汉语近代双音缀以上的词渐渐增加,但我们越远溯到古代,则双音缀的词必越少,因此,同音异义的字必甚多。如果加上声调的分别,则一音可变为数音。假设上古汉语里共有八百个音,加上了四个声调的分别,不同的音就能有三千二百个,这也许是单音语对于“同音异义”的一种补偿。
有的学者认为声调源于韵尾说。如潘悟云在《汉语历史音韵学》中认为“汉语的声调从韵尾变来是没有疑问的,目前的争论在声调产生的时间”。丁邦新(1975)发现《论语》、《孟子》、《诗经》中平列结构的双音词有按四声排列的倾向。这对于上古就存在声调是一个难以辩驳的内部证据。但是,潘悟云认为,双音词按四声排列有别样解释。他认为,上古的平声带零韵尾或响声韵尾,上声带紧喉,去声带擦音韵尾,入声带塞音韵尾,如按韵尾的发音强度从小到大排列,正是平、上、去、入。陈爱文、于平(1959)根据《普通话三千常用词表》所作的统计,发现现代普通话中并列式双音词的前后字有按平、上、去、入排列的次序。他们认为人们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发音省力的本能要求,“平声发音最省力,上、去次之,入声最费力;
发清声母的阴调比发浊声母的阳调省力。因而我们可以这么说:两个字连起来发音的时候,省力的声音在前,费力的声音在后”。二位的研究认为人们发四声时用力程度不一是调形的区别。而潘悟云则认为,造成四声用力程度不同的原因不是调形,而是韵尾的性质,并且举出许多材料证明,上声带紧喉特征,去声带擦音韵尾的证据是很过硬的。因此,我们似乎可以断定上古各个调类的调形只是韵尾的一种伴随特征,到上声的喉塞韵尾和去声的擦音韵尾消失以后,调形才成为区别性的特征。
二、汉语声调的类别
中古汉语有四个声调,因为史有明文,而《切韵》一书又为我们提供了完整而确切的资料,所以是十分可靠的。我们按汉语声调的起源来看,认为汉语在上古是有声调的。那么有几个声调,由于文献资料不足,比较难以确定。自清初以来几百年间学者们有种种不同的意见。 (一)古无去声说
段玉裁《六书音韵表一·古四声说》:“古四声不同今韵,犹古本音不同今韵也。考周、秦、汉初之文,有平、上、入,而无去,洎乎魏晋,上、入多转而为去声,平声多转为仄声,于是乎四声大备而与古不侔。有古平而今仄者,有古上、入而今去者。细意搜寻,随在可得其条理。今学者读三百篇诸书,以今韵四声律古人。陆德明、吴域皆指为协句,顾炎武之书,亦云‘平仄通押,去、入通押’,而不知古四声不同今,犹古本音部分异也。明乎古本音不同今韵,又何惑乎古四声不同今韵哉?”
“古平、上为一类,去、入为一类,上与平一也,去与入一也,上声备于三百篇,去声备于魏晋。”
“古无去声之说,或以为怪,然非好学深思,不能知也。不明乎古四声,则于古谐声不能通,……于古假借转注,尤不能通。”
《答江有诰论韵》:“古四声之道有二无四,二者,平、入也。平稍扬之则为上,入稍重之则为去。古平、上一类也。抑之扬之,舒之促之,顺逆交递而四声成。” 由以上文献资料可以看出段玉裁先生对古汉语声调沿革的认识:
段玉裁考订的上古声调系统为:平、上、入。他的观点不仅在清儒中显得尤为突出,对后世学者影响很大。
黄侃先生在段氏的“古无去声说”基础上,进而认为古无上声,而上古声调系统只有平、入而已。《音略·略例》:“四声,古无去声,段君所说,今更知古无上声,惟有平、入而已。”《声韵略说》:“古声但有阴声、阳声、入声三类。阴阳声皆平也。其后入声少变而为去,平声少变而为上,故成四声。近世段君始明古无去声,然儒者尚多执古有四声之说。其证明古止二声者,亦近日事也。”《声韵通例》:“凡声有轻重,古声惟二类,曰平,曰入。今声分四类,重于平曰上,轻于入曰去。”
王力先生《汉语语音史》:“在诸家之说中,段玉裁古无去声说最有价值……段氏古无去声之说,可以认为是不刊之论……我认为上古有四个声调,分为舒促两类,即:
……我所订的上古声调系统,和段玉裁所订的上古声调系统基本一致……只是我把入声分为长短两类,和段氏稍有不同。为什么上古入声应该分两类呢?这是因为,假如上古入声没有两类,后来就没有分化的条件了。”
由上述可见,段玉裁、黄侃、王力的上古声调系统结论虽各有差异,但其一脉相承的痕迹是显而易见的,其源头即是“古无去声说”。 (二)古无入声说
孔广森认为上古、中古只有平、上、去三声,而没有入声。《中原音韵》是元代的曲韵韵书,它所反映的语音情况对了解当时元代的通行语音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尤其是《中原音韵》时代的汉语通行语中,入声是否存在,入声的消失又与塞音韵尾密切相关。学术界的共识是入声的消失,与入声韵尾的消失是分不开的,首先得是入声韵韵尾的消失,才有入声的消失。 元代日本僧人了尊于其所著《悉昙轮略图抄》卷一论八声事中有一段引述,却相当值得我们留意:“右先明四声轻重者。《私颂》云:平声重,初后俱低;平声轻,初昂后低;上声
重,初低后昂;上声轻,初后俱昂;去声重,初低后偃;去声轻,初昂后偃;入声重,初全俱低;入场轻,初后俱昂。但入久津布千鬼重通平,轻通上声。四声各轻重八声。”这里我们看到,《私颂》中,就传统的所谓“四声”能集中于音高状况进行描写,(按,轻重指声母的清浊,低、昂、偃都是指音高状况),实为可贵。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八声中,入声重同于平声重;入声轻同于上声轻。这实际等于告诉我们,“四声”中的所谓“入”并不是与“平、上、去”对立的一个调类。调类是相同调值的聚合,即:凡有相同的调值,无论它体现在什么样的声韵组合片段上,都应加以归并,成为一类。在中古的韵类系统中,带塞辅音韵尾的“入声韵”是客观存在的,《私颂》的调值描写表明,入声韵的字中,一部分是阴上声调,一部分是阳平调的。武汉大学宗福邦先生用音位学的理论很好地证明过:“《广韵》音系只有平声、上声、去声三个独立的调类。由于不存在对立,入声也就不具备独立的条件,不能构成一个独立的调类。根据音位归纳的原则,它应当也完全可以归并为平、上、去这三种声调当中的某一种,把它看成是这种声调在入声韵音节上的体现。”如此看来,段玉裁轻信成说,未审沈约以来的“平、上、去、入”系统的可靠性,因而在探求上古声调系统的工作中,得出了不可靠的结论。中古既是有去而无入,上古何以是有入而无去?
罗常培、王均《普通语音学纲要》124页:“所谓音高的区别是就每一个音节来讲的。”宗福邦先生强调:“这个条件十分重要,它是区分与归纳调类的一个原则。”如果入声的出现并不是“就每一个音节来讲的”,而是把入声字与平声字的差别看作是有无塞音韵尾的差别,并不就是声调的差别。入声调只施加于入声韵,入声韵只同入声调组合,亦等于说入声韵类的音节没有声调。那么“入声”只是一种韵类,以及声调与声韵组合片段配合的无界线性认识,“入声”作为一个独立的声调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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