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人鬼恋故事类型解析
摘 要:洪迈《夷坚志》中的人鬼恋故事有三十五则,在这些故事中符合人鬼双方相互爱慕,产生情愫的“人鬼悦恋”有十余则。人鬼之间的恋情亦如世间男女,而阴阳两隔的处境使得小说家以丰富的想象力,来续写他们的爱恋。通过人与异类之间的恋情,我们可以一窥隐藏其中的思想、文化背景,甚至是被扭曲的人性。 关键词:《夷坚志》;人鬼恋;故事类型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2)30-0001-02
李剑国先生在《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中指出“(爱情)这一主题虽说不是被表现得最多的,却无疑是最重要的,包括了相当多的优秀传奇,具体素材或纯写人事,或涉神鬼精怪,五彩纷呈。在传奇文中几乎从始至终贯穿着这一主题。”
汤显祖《牡丹亭》前的题辞:“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可谓是道出了人鬼悦恋的极致。人鬼之间的爱恋或通过鬼魂复生或以活人殉情的方式让人鬼在阳世团圆,或在冥界再续前缘。也有爱情的结局以凄美划上句号,人鬼最终阴阳分隔。
按照结局,我们将《夷坚志》中人鬼双方相互爱慕,产生情愫的“人鬼悦恋”分为“前缘再续”和“阴阳殊途”两类来讨论。 一、前缘再续
人鬼之间的恋情亦如世间男女,也希望能够长相厮守,为了弥
补人鬼异路、幽明殊途的缺憾,小说家虚构出难以言说的神秘力量,打通生死之间的隔阂,让鬼魂得以复生、借体还魂或冥界死合,成就人鬼之恋情。
人为爱而死,鬼因爱而生。鬼魂设法突破生死之界限,求得复生,完成婚姻的梦想。符合这一方式的复生故事的代表有《胡氏子》和《解七五姐》二则。
《夷坚乙志卷第九》所载《胡氏子》在整部《夷坚志》中都相当特别。其一,人鬼相遇的方式使男子勤恳至诚才打动女鬼现身相见,而不是女鬼主动引诱,自荐枕席。其二,女鬼的复生虽然也令胡氏子“精爽消铄,饮食益损”,但主因还是食用人间之物。其三,结局是两人结为夫妇,并得到双方家长的祝福,可以说是皆大欢喜。这在人鬼恋故事中是相当难得的。
《胡氏子》中女鬼的复生多少需要男子的精气,而《解七五姐》则完全不同,表现夫妻生死相恋,忠贞不渝,而它的构思更加奇特。故事描写了浓厚的夫妻之情,而解七姐完全凭借九天玄女传授的“返生还魂之法”不但复生,甚至可以长生不死。这种完全不需要男子精气的复生方式,更加凸显了两人之间纯粹的爱情。 如果说其它各式的人鬼恋故事延续六朝志怪中,女鬼需凭借吸取生人阳气,以求复生,《解七五姐》则是受道教长生不老思想的影响,利用法术复生,而《胡氏子》中的女鬼除了需食人间烟火,也因与男子相处,渐渐复生为人。这两则故事,女鬼均受到爱情的感召而复生。正如刘楚华先生所言:“婚姻型女鬼复生故事,善用
死亡的丰富象喻性,借复生的情节手段,歌颂情的力量。” 女鬼受生身毁坏等因素,无法以原体复生,只能借体还魂,才能与恋人再续前情。这类故事的代表有《杨三娘子》一则。 《夷坚补卷第十》中《杨三娘子》描写了经过冥婚的人鬼夫妻的爱情故事。青州人韦高因避靖康之乱,南徙至明州,偶遇表妹杨三娘子。经过邻居王老娘做媒,“备礼纳采,是夕成嘉好”。六七日后,杨之兄长前来挈其柩回乡,韦高方知其妻为女鬼,“谚云:‘一日共事,千日相思。’吾七日之好,义均伉俪,岂以人鬼为间哉!”仍为三娘子素服哭奠,护丧回乡。途中,三娘子托梦告知韦高,自己将投胎,“乞复女身,与君为来生妻”。十余年后,韦高果真娶得“步趋容止,绝似三娘”的民家女。故事中韦高情深意重,女鬼心念旧恩而投胎再生,虽为老夫少妻,但也成就了一桩美满姻缘。 现实中无法顺从的爱情,经过“死亡”和“复生”的轮转,就能达成美好的夙愿,故事中的男女主角,用他们至诚的心和炽热的爱,为读者在幻想的情景中呈现着跨越死生的真情。
历代都不乏以身殉情的浪漫故事,《孔雀东南飞》、《韩朋夫妇》、梁祝故事等,都表现出世间男女为爱不惧就死的痴情。这类“冥界死合”故事就是探讨以身殉情的人鬼之恋。生者舍弃生命追随鬼魂共赴黄泉,把人间的情爱纠葛和美好的爱情寄托于幽冥世界。 《周瑞娘》篇幅虽短小,但给人印象颇为深刻。年二十一岁的周瑞娘,未嫁而抱疾,只因“去年九月,林百七哥过门,见我而喜,归白百五郎,欲求婚聘。及媒人来议,父母不从,林郎因此悒怏成
疾,凭诉阴司,取我为妻。”男鬼生前求婚遭拒,最终诉于阴司,两人魂魄才在冥府完婚。瑞娘因此而丧命,反而“含笑相呼揖”,开开心心地回家索要自己的嫁妆。
人鬼恋故事中多为女鬼与阳间男子相恋,这则却是男鬼追求人间女子;人鬼相悦的故事多以女鬼复生或投胎转世,与男子结合,而《周瑞娘》却是女子舍弃生命,无惧地嫁给男鬼。这种角色的转换,我们不难看出女子为争取婚姻自由的决心和对“父母之命”的婚姻强烈的不满。一旦爱情高于生命,死亡便不再恐怖,男女主角也会无所畏惧地迈入幽冥,“何惜负霜死,贵得相缠绕。” 此类“冥界死合”的故事,男女主角将生命倾注于炽热的爱情,不悔不恨、执意而往,即使牺牲生命也再所不惜。这种单纯的男女之情、人鬼之爱,既没有门第考量,也没有财色相诱,完全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可以说是爱情极致的表现。其次,这类故事既无女子自荐枕席或者男子主动相挑的情节,也没有男子因女鬼吸食阳气而健康受损或者危及性命的描写,而且双方关系为夫妻,可以说是符合传统社会道德规范的人鬼恋故事。 二、阴阳殊途
相比于以上的结局,人鬼恋更多的是以分离为结局。在传统观念里,人鬼分处两界,生死异路,然而分离使得爱情的旋律更加激越凄楚,荡气回肠。
《夷坚乙志卷第七》第一篇便是《毕令女》,县令毕造有二女,长女为前妻所生,次女“恃母钟爱,每事相凌侮”。长女的婚事也
因此女阻挠而作罢:“有人来议婚事,垂就,唯需金钗一双,二姐执不与,竟不成昏,心鞅鞅以死”。大女死后“魂魄漂摇无所归”,遇九天玄女授以“回骸起死”之法,须采阳补阴即可复生。于是大女魂魄寻得一士子,两人情投意合,欢合缱绻逾半年。不幸大女赠予士子的一面铜镜被次女发现,以为士子偷窃大姐墓中之物,坚持发墓相验。开棺后,“长女正叠足坐,缝男子头巾。自腰以下,肉皆新生,肤理温软,腰以上犹是枯脂”,至此,还魂之法因发棺而坏,大女复生失败。
《毕令女》中人鬼遇合的原因本是大女因婚姻受阻抑郁而亡,魂魄需采阳补阴而得复生,加之双方情投意合,故她积极复生以成为士子“名正言顺”的妻子。正如康正果先生的看法:“女鬼之所以急于复生,就是渴望回到现实的秩序中,以活人的形体在对方的亲属面前亮相,做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幸的是,这一美好愿望因亲友的破坏而破灭,人鬼情缘被迫结束。
《毕令女》因亲友的阻扰而以分离告终,而更多的人鬼恋故事则是由道士等的介入,鬼魂被祛除,人鬼恋以悲惨的结局收场。 《夷坚甲志卷第四》所录《吴小员外》的人鬼恋情感人至深。京城富家子弟吴小员外与友春游,在“花竹扶疏,器用罗陈,极萧洒可爱”的酒肆中,与当垆少女一见倾心,因邀之对饮,少女因此被父母“责以未嫁而为此态,何以适人”,遂悒怏而死。吴返乡后,对少女异常思慕,于隔年故地重游,“至其处,则门户萧然,当垆人已不见”。询问详情,得知少女已逝。“促饮毕,沿道伤惋”。到
了傍晚,鬼魂所化的当垆女摇摇而来,吐露“我亦一春寻君”的心声,并相邀城中委巷共居,“往来逾三月”。吴生容貌日渐憔悴,其父请法师相助,法师以吴生为鬼魅纠缠即将死亡为由,授剑于之杀女鬼。吴生依言,女鬼中剑“流血滂沱”而魂消魄散。
《京师异妇人》载于《甲志卷第八》,某家妇人离魂与士子相恋,情意甚浓。如是半年,其友质疑“前夕饮酒时,见每过烛后,色必变,意非人类”,士子坚持认为相处累月,无有此事。友携之请法师察看。法师警告士子,周身布满妖气,将不久于世。士子听从法师之计,施符制之,女鬼魂归本体,一命呜呼。
上述两则故事,《吴小员外》中的女鬼生前与吴生一见钟情,因父母之责骂而抑郁逝去,死后寻得相爱之人,又因道士的法力而破坏。而《京师异妇人》人鬼之间本情意绵绵,因道士的介入而分开。世人皆怕因元气而丧命,尽管女鬼美丽多情、温柔可人,一旦身份被揭穿,就变成可怕的邪魅。所以男子才会对法师言听计从,甚至是不择手段地除掉女鬼。
《茅屋建德女》同样是女鬼被道士祛除的故事。蔡五因新婚妻子相貌丑陋而愤然离去。不久遇到一女鬼自称被夫抛弃,双方“情意䜣合”,结伴迁居他乡,并产下一子。之后,一僧一术士相继指出其妇为女鬼,蔡五始终不信。又有一道士“直入店,吸水噀女”,女鬼大叫一声,即不见。
与前述两则故事的男主角为求保命而执意与道士合作制伏,甚至手刃女鬼相比,故事中的男主角不似这般无情。他并未受到女鬼
吸食阳气的威胁,也坚信为自己产下一子的妻子不是鬼魂,但是因为道士的介入导致家庭破碎。
另一类故事人鬼恋情并未出现任何阻力,鬼魂因为某些原因突然离去,或是缘尽,或是需要终止恋情。人鬼的恋爱形成本就完全不符合世俗规范,所以鬼魂的离去可以将人鬼聚散归于缘分用尽,不但可以摆脱道德和礼教的束缚,还能将生人与异类相接所产生的矛盾也迎刃而解。
《西湖女子》叙述江西某官人游西湖,与明艳动人的农家女子一见倾心。官人向女子父母求婚遭拒,怅然而归。又五年,官人故地重游,忽遇女子于半途,两人“携手入其室”。留半岁,女子“敛衽颦蹙”,说出自己是鬼的实情,因难舍前世姻缘,化为幽魂相从,然缘分已尽,只能就此分手作别。临行前,因阴气侵入男子体内已深,女鬼请男子服药以补安精血。“是夜同寝如常,将旦,恸哭而别”。
故事中的男女主角在现实生活中因遵循礼教,而导致爱情成为镜中花、水中月。而女主角的死亡成为成就爱情的契机。双方强烈而又执着的爱情在阴阳两界绵绵不绝,让女鬼可以如愿再现人世间。生时无法相爱的遗恨,死后得以暂时的满足。女鬼唯恐损及恋人的阳气,所以选择离开,这种既爱又怕的矛盾心情,让男主角对女鬼的爱更加执着和痴狂,也使人鬼之间的情感更加可叹、可惜。 综上所述,故事中的主角无论是阴间多情的鬼魂,或是阳世重情的男女;不管是为爱复生的女鬼,还是为情而死的痴情人;他们
的爱情跨越幽冥阳世之间,演尽了爱情的极致缠绵。至于人鬼恋的结局,除了少数几则故事以鬼魂复生的大团圆收场,以及少数以在冥间鬼魂的形式相伴外,其余都以各种原因导致的人鬼分离收场。这种结局是不难猜测的,在相当程度上反映了那个时代普遍接受的秩序观念,以及以现实生活为依据的创作思维。幻想最终要回归现实。而幻想提供了一个理想的状态,让我们对现实有所反省,以及引发追求向上的动力。另外,人鬼恋这一虚构方式本身就注定了它悲苦的性质,就创作的美感而言,分离是必然的。不过也因其悲苦,更加能够引起读者的同情和怜悯。 参考文献:
[1]洪迈.夷坚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1.
[2]李剑国.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93.
[3]康正果.重审风月鉴—性与中国古典文学[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
[4]刘楚华.志怪中的复生变化[m].:中华书局,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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