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
济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UNIVERSITYOFJINAN(SocialScienceEdition)
Vol.21No.1
2011
笛卡尔二元论哲学的宗教背景探析
1,2
张立成,张
梅
2
(1.复旦大学哲学学院,上海200433;2.济南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山东济南250022)
摘要:笛卡尔生活在欧洲思想大变革的时代,新的科学成果和新的解释方法对笛卡尔的思想及其研究兴
趣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希望通过自己的生理实验来揭示心灵(Mind)产生原因,并进而解释一切自然现象,但当时科学的发展状况使得笛卡尔不可能完成这一任务,而宗教迫害也使他不敢公开表达自己的真实思想,只能以隐晦的语言出版自己的学术著作。他的二元论哲学正是这一背景的必然产物。尽管后世哲学在笛卡尔的影但人们仍然能够从他的思想中汲取营养。响下走上了歧途,
关键词:笛卡尔;二元论;学院哲学;实体;新科学中图分类号:B5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1-3842(2011)01-0073-04
一直以来,人们对笛卡尔哲学二元论的标准
解释是,人是由两种不同的实体组成的,一个是物一个是非物质实体,并且非物质实体是精质实体,
神活动的必须的和充足的条件。
在今天,哲学家们普遍认为笛卡尔的这种二元论是失败的。问题是,作为一个大哲学家和大科学家的笛卡尔,其思想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不可思议的矛盾和混乱?笛卡尔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呢?对这一问题的最好回答是回到笛卡尔的历史时代中加以考察。强调笛卡尔的二元论概念的历史性,意味着对于今天的人们来
要是不了解笛卡尔著作写作的历史背景而去说,
阅读他的著作,往往会得出错误的结论。一、从自然哲学家到形而上学家
笛卡尔虽然接受的是全面、高级的教会教育,但文艺复兴的影响改变了他对世界的看法,开始对自然科学产生浓厚兴趣。在对自然科学的研究过程中,笛卡尔希望找到一条与前人不同的关于人的精神能力的理论,
[1](P143)
记忆、想象等精神现全不同的方向上来解释知觉、
象,并根据自己的研究来进一步地解释一切自然最终重建一个可以完全解释的世界。在这现象,
个世界里,一切魔法、巫术、万有灵魂说都被彻底在那里,灵魂驱动物体的说法是没有什么清除掉,地位的,任何名目的内在活力说都不复存在。笛:“即使在我们人里边,卡尔说直接使动外部肢体的并不是精神(或灵魂),而仅仅是它(精神)能够规定我们称之为动物精神的非常稀薄的这种液体的流动,这种液体不断地从心脏流经大脑而达到肌肉里,它是我们的肢体的一切运动的原因……这种运动规定动物精神从那里过渡到神经,就用在一架机器里所要求的同样的办法来产生这个运
[2](P232-233)”动,用不着精神去干涉。就是说,灵魂并不能直接驱动人的躯体,它只能决定一种被称
为动物精的非常精微的液体的流动,而这种液体才是一切运动的原因。笛卡尔强调,一个肉体,只要上帝没有置入灵魂,就只是一部机器。
为什么笛卡尔会产生动物即机器的想法呢?
从而能够在一个完
收稿日期:2010-10-01
作者简介:张立成(1967-),男,山东蒙阴人,复旦大学哲学博士后流动站博士后,济南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现代西方哲学。
73这是由他的禀赋所决定的。在本质上,笛卡尔既是一个理性主义者又是一个宗教信徒。这种双重性直接影响着笛卡尔看待事物的方式,一方面,笛卡尔对无论是最终瓦解了最神圣真理的怀疑主义还是否认神迹的文艺复兴时代的自然主义都持反对态度;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天才的数学家,他一心要把三角法和代数法应用于形而上学,他摈弃或至少自认为摈弃了不能用数字语言表述的一切,例如形式、质量、奇幻力量、美德等。正因为如,“这此,他终其一生都厌恶“这是不能度量的”
,尤其是“我不知道”等诸如此是知性达不到的”类的说法。
在笛卡尔那里,无论是动物的功能还是人的
功能其实是一回事情。他给友人写信说,假使上即一个灵帝没有赐予人一种有别于肉体的实质,
——其特殊功能是理解、魂—意欲、想象、回忆、感——人只是一种动物而已。笛卡尔为受,即思维—
:“我在此将力求把人体的整个机械解释此宣布
透彻得使我们今后不至于再有什么理由认透彻,
为:是我们的灵魂在身体里面激起我们感觉不出是由意志引导的那些运动,正如我们没有理由认
[1](P308)”为:时钟指示时间是由于它里面有灵魂。笛卡尔把动物、人看成机器,认为它们是被别的东
西推动的,并不包含主动的思维原则,这实际上是一种机械生理学。在思维与广延的尖锐对立中,他并不把思维看成感觉,所以他可以把广延孤立就必须把它归结到广起来。有机体既然是形体,延。这样,思维和身体必然属于两种不同的领域,因而是两种不同类别的实体。
尽管关于灵魂与肉体的二重划分在基督教,甚至在古希腊的俄尔甫斯教徒和柏拉图那里就已经存在了,但在笛卡尔之前,这样的谈论并没有什当他谈论心灵与肉么根据。笛卡尔的贡献在于,体划分时是有实证依据的,那就是他自己所做的———松生理实验。他找到了“灵魂的主要所在”果腺。既然灵魂的存在位置已经被确定,那么,作剩为非物质的灵魂的存在也就是确定无疑的了,下的必然推论就是:宇宙间其他的一切无非就是有广延而消极被动的物质了。
二、宗教桎梏下思想的转变
正当笛卡尔踌躇满志的时候,传来了伽利略被定罪的消息。1632年,伽利略因出版《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宣传日心说,遭到罗马宗教法庭的审判并被判处终身监禁,74
其书在出版仅两个月也被宗教裁判所下令禁止出
售。笛卡尔被这个消息吓坏了,他写信给朋友说:“我大吃一惊,以至于差不多下了决心烧掉我所写的一切,至少不让人看见那些材料……假如这我的哲学的一切基础也就错了,既然一学说错误,
这一学说显然是用那些基础来证明的……至于我”自己,我只求休息和心灵安静。
[1](P181)
笛卡尔从伽利略事件中充分认识到,不论什
么人,他的任何活动都必须遵循社会规范。因此,《方法谈》虽然在后来的中,笛卡尔对动物机器说
但几乎再也找不到三年也作了十分有力的论述,
《论人》前在中论述的诸如初因、三元素、旋涡、不
不可计算之物等问题了,也看不到像可验证之物、
精微物质、动物精、松果腺等词汇了。从中可以看
:“而前此3他说出伽利略事件对笛卡尔的影响,
年我已经写到包括所有这些东西的论文结束部分
的时候……忽然获悉,我所敬重的、其权威对我行动的影响并不亚于我自己的理性对我思想的影响的一些人士(按,即枢密主教宗教裁判长)已不赞同前些时某个别人(伽利略)所发表的某些形而下学见解(日心说),对于此种见解我不愿说我也曾抱同感,但是,在他们加以查禁之前并未发现其中有什么东西是我能够想像有害于宗教或国家
(P195-196)
”[1]的。
笛卡尔的研究似乎从此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说,想从圣书中得出仅仅属于人类科学、毫不有助于我们的得救的真理认识,那就是把圣书应用于上帝并未给予的目的,而且是滥用圣书。从此,不再以自然哲学作为探究自然的基础,相
开始为自然哲学寻找基础了。最后,他找到了反,
形而上学这样一个基础,他说是形而上学为他的
:“因此,物理学提供了基础全部哲学就如一棵树其中形而上学就是根,物理学就是干,别的似的,
一切科学就是干上生出来的枝。这些枝条可以分为主要的三种,就是医学、机械学和伦理
[3](pxyii)”学。但是他并没有对他的这个基础作出充或许,知识树意味着一个人在进行物理分的解释,
学研究以前必须首先建立起他的形而上学来,形而上学是比物理学更为确定的,它为物理学的发展作了概念的限制。这个说法好像是有道理的,但这并不符合笛卡尔的本意,因为作为一个理性主义者,他对因果关系在自然中的影响的笃信要高于指向上帝方向的终极的解释,而且这也和他一贯坚持的如何获得形而上学的或理论的概念的
解释相冲突。按照这种解释,我们是通过从知觉和经验中获得的与更简单的、更熟悉的概念相类比来构建我们的解释的。如果按照这样的理解,我们会发现,笛卡尔的研究路线正好与他的形而上学知识树的建构过程相反。他好像首先建构起一个自然哲学,然后再处理在建构过程中出现的认识论和形而上学问题。
《方法谈》在里,笛卡尔不仅获得了他寻找的方法,也知道了假设的原则,那么,如何实现它呢?他认为在于试验,甚至在于无数次的试验。尽管但仔当笛卡尔在这样做时不时谈到上帝的作用,细分析笛卡尔的思想和行为,我们却发现,在他那对自然哲学的研究始终占据很重要的位置,而里,
上帝的位置是次要的。事实上,笛卡尔的目的是他的目的是属于人不会和上帝的目的相混淆的,的,是尘世的。虽然从外表上看,他对上帝恭敬而且谨慎,但是在内心里,他从不知卑顺是何物。
那么,如何既能够顺利发表自己的见解,又不至于遭到教会当局的干预呢?笛卡尔为此绞尽脑汁。最后,他终于想出了解决办法,那就是让上帝在自然哲学探究中担当重要角色,这样既不会得罪宗教当局,又能够将自己的观点昭示公众。这《第一哲学沉思集》中得到了运用,笛卡一想法在
尔在书中原本是要确立理性的万无一失性,却非似乎只有回到上帝那里才是要从怀疑一切入手,真实的。然而,到最后却摆出许多理由来论证外在世界的真实性和认识它的可能性的结论来。本来是要确立自然哲学的基础地位,而在外人看来,却好像是要把形而上学确立为《论光、世界和人》的理论基础。
无论如何,笛卡尔在阐释他的物理学时不可避免地要谈及与神学学说的关系问题。他既不想也不想放弃他的自然哲学思重演伽利略的悲剧,
想,因此只能勉强地用正统的基督教学说来尝试解释他的自然哲学的补充。这需要等待时机。机会终于来了,当利奥十世在1513年发表告示谴责——他们宣称如各种形式的新亚理士多德主义者—果人类的灵魂是亚理士多德的形式,那么随着个——时,体的死亡它也必定停止了存在—拉特兰的官方学说借用了一个哲学的语言,他们把个人得救的基督教学说和有关人类灵魂的哲学理论联系起来,并采用了实体的语言作为其宗教信仰的官方表达。这正好给笛卡尔提供了一个机会,使他试图解释他的自然哲学和灵魂不朽的教廷学说是
:“至于灵魂,他说很多人认
为不容易认识它的性质,有人甚至竟敢说,根据人类的各种理由,我们相信它是和肉体一起死亡的,只有信仰才告诉我们它不是这样。虽然如此,既然在利奥十世主持下的拉特兰宗教会议第八次会
并且特别命令基督教哲学上对他们进行了谴责,
家们要对那些人的论点加以驳斥,要全力以赴地
去阐明真理,因此我就敢于在这本书里执行这个”任务。
[2](P3)
如何的一致。
[4](P5-6)
实际上,我们完全能够从笛卡尔的
那些包含着从形而上学或神学文本中分离出自然哲学的思想。
这是笛卡尔的内心冲突,也是同时代的许多
这实在是一个悲剧。哲学家和科学家的内心冲突,
笛卡尔不仅是一个被新的思想、新的时代精神所
还是一个浸透着经院哲学的宗教激励的科学家,
信徒,他的心智是用于研究大自然的,为此,他发
“除非明显认识为真实,誓决不接受任何事物为真实”
[5](P196)
;但又不得不为他所信仰的宗教信条
为了在现象的秩序里探求真理,他必须获所禁锢,
得形而上学的保证。笛卡尔说,从形而上学观点来说,我们只能考虑上帝的永恒性。这就是真实的笛卡尔。笛卡尔很明白,上帝事实上“对待一”因此,他无须畏惧上帝,他切都是无动于衷的。
所畏惧的只是维护上帝的神学家,因为神学家是,“我的哲学写得可以在一因此些无事生非的人,
。他把上切地方都被接受,不至于触犯任何人”换句话说,就是一张挡帝作为他手上的一张王牌,
箭牌。因为在他那个时代,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对圣书提出挑战。用新的解释观对《圣经》作
只是在17世纪下半叶才真正开出批评性的诠释,
始,而在1630年以前,这种做法还是不可想象的。
三、笛卡尔的哲学遗产以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笛卡尔关于大脑功能的见解,当然经不住丝毫生理学和医学的检验,而且他所获得的各种解释只是一些简单的机械论假说。尽管如此,这些假说的历史意义却是不容否激情被认为产生于认的。因为在笛卡尔的时代,亚当的堕落与腐化,任何将它们看作是自然现象的观点,都将是大胆之举。笛卡尔以十分隐晦的方式对此提出了异议,他问道,如果像恐惧、忧愁、爱情是与人的机体功能分不开的,那么,意志、上帝观念、我思怎么就能与之分离呢?在17世纪之前,世界图景是以基督教世界观
17世纪科学革命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为基础的,
75对于解释的理论的急进变革。笛卡尔作为一个科学家,不可能对科学的发展视而不见,因此,包括笛卡尔在内的自然哲学家都激烈地批判经院哲学对科学成果所做的解释,同时提出一种被称为机械的解释的新观念。但这种新的解释形式只是被限制在自然现象内,而笛卡尔却将这种解释运用到像思考、回忆或意识等与心灵相联系的自然现象上,他试图由此建构一种对动物和人的行为,包括人类心灵的理论的解释。笛卡尔认为,任何对人类心灵的真正解释都必须严格采用新的自然哲学的观念,而非学院派的解释风格。但笛卡尔很快就发现,精神性的特征不可能像物质性的特征
因此借助于灵魂来解释精神性那样是可还原的,
的现象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即使仅仅从定义上看,思维物和广延物也不可能有任何共同之处,那么,如何解释思维实体对广延实体的作用及其相反的作用呢?笛卡尔并没有解释清楚,他也不可能解释清楚。因为
实体概念是一个物质范畴按照科学的解释风格,
的概念,是科学研究的对象,而思维只是神学的和
形而上学的讨论范畴,不属于物质范畴。笛卡尔试图建构的实体理论既包括物质实体,又包括思
换句话说,在笛卡尔的宇宙中,像存在这维实体,
类事情是包括人类精神活动在内的一种理论实而无论是科学还是形而上学都不可能对这两体,
种实体同时做出解释。
笛卡尔试图用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来讨论精神的能力和功能。一种是科学革命新出现的语言,即机械论的语言,另一种是学院传统的语言,前者在他大部分著作中(《第一哲学沉思集》除外)都有明显的体现,后者主要用于那些支持拉特兰宗教会议的著作里。笛卡尔的这种写作方式笛卡尔对这些质疑都做遭到了批评家们的质疑,
出了强有力的回应,这些质疑和回应构成了《第一哲学沉思集》的重要组成部分。尽管精神的实体观念后来被广泛接受了,但实体二元论对人类心灵理论的解释并没有做出额外的贡献。两种实体说在随后的两个多世纪里成为统治人们的教条,对哲学乃至宗教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勒内·笛卡尔事实上是近代影响。黑格尔说
哲学的真正创始人,因为近代哲学是以思维为原则的。独立的思维在这里与进行哲学论证的神学分开了,把它放到另外的一边去了。思维是一个
新的基础。这个人对他的时代以及对近代的影
响,我们决不能以为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在哲学上,笛卡尔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方向:从他起,开始了哲学上的新时代;从此哲学文化改弦更张,可以在思想中以普遍性的形式把握它的高级精神
[6](P65)”原则。笛卡尔之后,不管人们是否承认笛卡尔的理论,他们都从他的理论中汲取营养,其中有些结果不仅是笛卡尔始料不及的,也是他所不希望的。对于笛卡尔的二元论思想,唯心主义者用它来否认外在世界的存在,而唯物主义者则用它来否认精神的存在。而对于笛卡尔的动物即机器的理论,演绎出了人即机器观念。笛卡尔把宇宙想象成为一部惰性的大机器,由上帝予以起动,只是在人类灵魂与松果腺的结我们从中看到了些许合点上注入了一点点力量,
自然光芒的意识。20世纪之后,人们对精神和物质的认识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它们被认为是一种能量的不同形态的基本实现。而能量是无所不在它作用于从原子到分子,从分子到细胞,从细的,
胞到组织、器官、然后到动物、到人等一系列的连续阶梯。但是在这一个阶梯序列中,生命、意识和智慧究竟是从哪一点开始的,我们仍然没有得到迄今为止,我们仍旧在探确实的答案。也就是说,
索的途中。但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我们也放弃了为我已经放弃了关于绝对知识的想法,
们的知识寻找最后原因的幻想。更进一步说,我们已经意识到笛卡尔二元论给我们带来的灾难性影响,我们正在逐步摆脱笛卡尔二元论所构造的心身两种实体绝对隔离的观念,一种新的有机整体的哲学新观念正在我们面前展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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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管震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2]笛卡尔.第一哲学沉思集[M].庞景仁,译.北京:商务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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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笛卡尔.谈谈方法[M].王太庆,2000.译.北京:商务印书馆,[6]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四卷[M].贺麟,王太庆,译.北
1997.京:商务印书馆,
责任编辑:杨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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